一

    那个山坳里,有条静静的小河.小河边,有一大片的修竹,竹林里,有一间小小的竹楼.竹楼里住着谁呢?是一对姐弟.姐姐今年二十岁,弟弟今年十五岁.姐姐常常穿着大红的衣裳,弟弟却一身空荡荡的青衣.

    穿着大红衣裳的姐姐神情庄重,眉眼里透着贤慧气.姐姐每天的工作是将弟弟砍好的竹子编成一个个的花篮,姐弟俩再一起拿到集市里去卖.弟弟呢,除了一大早起来砍竹子,就是去那清清的小河里捕些鱼来佐饭.

    姐弟俩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这小山坳里过日子.本来他们可以少些思虑快乐单纯地继续这样过下去.可是,岁月催人长,姐姐长得这样灵秀,弟弟也这样好看,有些事就不能不去想.

    山坳里也总有些眼光在看他们,关注着他们的成长.热心的阿婆更是两脚为竹楼跑得软,嘴皮儿沫儿翻,她说:邻村张私塾家有位大儿,对姑娘十分好印象,托我来讲.......姐姐只好一言不发地听,脸上却泛开了红晕.她说:"弟弟还小,过两年给弟弟娶了媳妇再说吧!"

    日子于是又象平常一样流淌.弟弟渐长了,本来圆圆的稚气的脸蛋渐长出了一些男儿的气概来.青衣也更宽荡,他的眉毛时常拧得那样长!

    于是姐姐明白,有些事该操心了.山坳那边有一个村庄.村庄里有一户人家,是卖鞋的.这家人一对老夫妇养了七八个孩子.大闺女叫月兰,长得颇清秀,人也贞静,鞋做得十分好.热心的阿婆说:月兰姑娘操持家务也是十分好,人也善良,样子俊,和小弟正是般配得很.

    姐姐就说:"那就麻烦婶婶帮这个忙."那天夜里,在竹楼里,灯豆那样明亮.姐姐一边给弟弟缝着新裳,一边说:"小弟,你也该成人了!捡个好时日,姐为你操办了吧!"

    弟弟正在把玩他那把宝贝笛子,听了回头问:"操办什么呢?姐?"

    姐姐嗔笑着说:"还有什么事?你也十七岁啦,该成个家了!"弟弟顿时收敛了脸上的光,"姐,甭为我操心,我不急."他似乎还有不高兴.

    姐姐停针看着他,"咱这窝虽小,总还为你办得起喜事的!"

    弟弟却生气了,"不关这个,姐,我还不想办这事!"

    "大娘说了,人家闺女又贤淑又能干.......!"

    "再能干也比不上姐!"弟弟说着就推开门出去了.姐姐却愣了.她缓缓站起来,看着门外渐行渐远的弟弟没入黑暗中,疑惑由心间升起.她想追过去问,想想终又坐了下来.灯豆依然锃亮,只是心倒暗了些.

    这一夜,弟弟到三更半夜才回,回来时一身湿透.她问他:"你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泡了下水!"就去换了衣服.

    姐姐的心忐忐忑忑,这一夜,她无法入眠,想不通弟弟是怎么了?而弟弟也睁着眼睛到天亮,他在想什么呢?

二

    月兰坐在榻上绣着鞋面的花色,听外面说媒的婆子正把嗓子抄亮,她说:"人家小伙子你们也是见过的,河边竹林里卖竹篮的........!月兰的脸红了,静静里含笑听着,眼面前掠过一个小伙子明亮的眼睛,他曾那样专注地看过她的,就在她每天去山里采柴草的时候.她是知道他的,也暗地里常常注意着他,还有她那位姐姐.那位姐姐真长得不象这山里人,倒象画里的人物,月兰也常为自己的容貌自矜过,可是在她姐姐面前,也只敢远远的看着她.那小伙更与众不同,人家说,他也是读过些书的,还吹得一手好笛子.可以许得此人,月兰的心花怒放,脸上却又不敢透露半点风声.只有她娘,喜滋滋地又来找她说这说那,许是对那小伙也十分赞赏.

    现在,月兰又背起背篓,走上了入山的路.远远又见那片竹林子竹叶摇晃,多么美丽的山岚.清清河水荡漾,那样缓缓地流淌.风阵阵来吹,吹得月兰的心这样欢畅,她不由地哼起了小调,脚步那样儿的轻盈.

    很快就要过那道小桥了,小桥下的石头奇形怪状,草丛也那样鲜亮,她知道,他又会坐在那静静地垂钓,或者干脆挽起裤管,跳下河里用竹管捕鱼.

    心怎么就怦怦跳起来了呢,比往日还跳得厉害,脚步不由变慢,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手脚怎么有些无力了呢.月兰有些幸福,又有些儿徬徨.可是那脚步还是忍不住地一步步向前走.

    桥边却无人!今天他没来!月兰有些失望.心却渐次平静了下来.走上小桥,她在桥上游目四望.啊,多静的林子,怎么今天竟没了他的身影,那位姐姐呢?也不见了她的红裳!

    莫非是为婚事操办去了?月兰这样想心头掠过一阵甜蜜,脸上又是一缕欢畅.带着些许羞涩,她抿了抿嘴唇,挽了挽丝发,走下了小桥,往山里去.

    这一天,她干活利索得可人怜!家里的一切也似乎涂上了阳光,小兄弟妹妹们也不再显得闹了,在她眼里,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她只等待她的美好时光.

三

    弟弟又晚归家了!姐姐倚着门儿望,心底是忧郁.热心的阿婆刚已来回复,这门亲事就算定了,可是弟弟却还是让她不明不白的,这家伙,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饭菜在竹桌子上正放着清香,弟弟的身影却还不归还.回头看看竹墙上那一根竹笛子,他今天竟也没有将它带上,平常他可是爱不释手.这家伙,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姐姐忧心忡忡,又想起那阿婆重新提起的话来,"姑娘,前村的张私塾家的托我来问问姑娘的意思,他家大儿对你很有好感,想要跟你通百年之好,姑娘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下自己,你也不小啦!"

    对着镜儿自己看看,容色还在,不急,不急,她的心也这样讲.了无趣呀!为什么对这些个成家之事了无趣了呢?弟弟莫非也是我这心境,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这竹楼里泛着馨香,她每天都会去采些鲜花来点染.家这样暖,多一个人出来,她问自己,"我过不过得惯?"去人家家里,"我又过不过得惯?"莫非弟弟怕的是这?

    阿婆说,那是个好姑娘,说她常常到这山里来采柴摘草,她说我也曾见过她的.想了想,是呀,那是一个体态轻盈又丰腴的姑娘,肤色略黑却健康,明亮的眼睛有着生活的热忱.的确是一位好姑娘,每次遇到她,她总是用明亮的眼睛含笑看着她,又一言不发,略带羞涩地掠掠鬓角走过.现在想来,的确是可人儿一个.

    弟弟呀,你却怎么想?

    弟弟却没回来,饭菜都已凉.她不由得有点焦躁.弟弟怎这样异常?天色却渐渐向黄昏滑去,黑夜就要来临.

四

    他缓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姐编的竹篮子今天好歹卖完了,回家吧,有些倦,怕姐姐又说起那亲事.他竟是听都不愿意听,心里排斥万分.不是不想成家,只是一想到成家,这心怎么就这么焦烦.任他们将别的姑娘说得天花乱坠,这天底下,有谁比得了自己的姐呢?这全山坳里最美的姑娘!他只怕自己一成亲,姐也就要离开了,姐也就要嫁人了,舍不得姐!自打两年前热心的阿婆来给姐提亲,他就一直担心这个问题.爹娘死得早,是姐把他带他,他的日子里少不了她,一想到从此要各分东西,一家人做两家处,心里就难过.这山坳里,多少女子成亲后变得那样不快乐,那样不可爱,那样悲愁,那样隐忍着的哭闹,姐,你也会这样吗?这山坳邻近,有哪个俗男子堪匹配于你呢?

    一想到姐会为别人操持家务,成为别家的风景,他的心里就不痛快.一想到从此竹楼寂寂,没了姐的身影,他就心乱如麻.姐说那姑娘好.是啊,他也是知道的,他也是见过她的,山花似的一个女子,也许除了姐,这山里最可人的就是她了,可是她来了,姐却要走了!姐走了,又有什么意思?再好我也不要,她总不似姐!她总是另一个人.可是,姐能理解吗?姐能知我心吗?我可以说出我的忧烦吗?我总不能说:姐,你不要嫁,你就一辈子陪着我们!我养你一辈子!那样不是太自私?

    人总是自私的.当他回到家,当她苦苦追问着他的心事的时候,当她一气之下用狠话逼他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嚷了出来:我娶了媳妇,姐也要嫁人!我不要姐走,我要姐陪我一辈子,在这竹楼里!我要姐不嫁,行不行?"

五

    她愣了!外面却起风了,起风了,雨也来了,雨来时,雷电也在轰鸣.竹子摇得那么厉害!河水流得那样急.屋里却静得那样闷.

    后来,她静静地在镜子前坐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她就这样端详着自己.灯豆照出她的影,象一声叹息!

六

    迎亲那天,他穿上了红衣裳.竹楼青青,红色灯笼在风里荡,似乎充满了喜气.

    后来,成了他的妻的月兰发现,姐姐那满头秀发也梳了起来,姐姐不再穿红衣,姐姐的神色更清冷,姐姐的眼神更安祥,姐姐编出来的花篮物什更美更好看.而河水依然静静地流淌,他依然砍竹子捕鱼虾,他依然满脸的男儿气.而那位私塾先生的大儿,每天都会到桥头将那一身青衣的姐姐看.姐姐却不将他看,她看的是流水,还有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