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绣衣少年
站在门口,看着看着,恍如两生两世。
在家储物间的旧式木桌抽屉里找到儿时的文字,浅蓝笔迹已渐渐淡开,好似掉落在白宣纸的墨汁抟开来的漾晕。那时我们的男女主人公似乎都叫小红和小明,写他们过马路帮老奶奶提篮子;还写他们因放学值日忘记关上窗户,冒雨跑回学校;或许是他们不知为何事闹别扭一直僵持着,后来又因共撑一把伞而合好。你可在老师的课案上看到过这些幼稚拙劣的文字,心里暗暗发笑?
我可以记起童年在校园里的许多事情:在花园石椅边上的葫芦竹用小刀划咏雪的名字,俩人依偎在清早的晨光里背书。竹叶在微风有籁籁的轻响,仿佛有人在挠闷闷的痒触动了我们的笑穴,那也许是我一生最美的笑;在破旧的游乐园里有锈迹斑斑的翘翘板和滑滑梯,可那依然是少时最为向往的玩乐场所,那晃悠悠的软铁索桥简直让我着迷;游乐园围墙的栅栏外有高大的松柏,天天都有细碎的松枝落下,地面上一片淡绿蒙蒙。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是让人愉悦的气味,斜照过古厝屋瓦的光芒笼在其中都是温柔的。哦,还记得老师在讲台上念的范文,有位女生写她周末在家帮她的母亲做家务事,我从其习作中学到“分忧解劳”一词;帮后桌的女生传纸条给隔壁组的男生,无意间瞄到纸上的字:我要和你一刀两断。现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当时的惊奇,他们怎会知道如此复杂而又看起来很美的词语呢。
可我唯独忘记了你的存在。夏天傍晚,校园围墙环簇着枝繁叶茂的芒果树,它们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样晴朗幽沉的夏日格外安静。我们从家里带小小的塑料桶去后操场的水池提水浇灌花树,为了避开日照我从古厝阴凉的走廊经过,那时有没有与在低矮的课桌椅上玩积木游戏的你擦肩而过?而当你坐在课堂后边,一人乖乖背着书包等待母亲结束工作时,大概也从未注意到前边三桌的短发女孩她的羞涩自卑,躲藏在角落里从不敢在课上发言、回答提问。你却至小携带一身的光辉,机灵活沷又是内敛加以节制。一度以为你的名字一生都不会与我有任何交集,只能是毕业册上模糊的记忆。感谢上帝,他让你和我在平行轨道上奔走多年,左冲右碰终于撞上了对方。
我们在丰州的夜晚,在露天阳台看星月闲聊。不知道我们话题的主角,那位神神叨叨的望月孤独的诗人还在校园不。我们都看过他写的长信,内容已记不清楚。只是当时心间涌上酸楚感:他们的神经如此敏锐,自信五官带来的愉悦,为了自由可不计代价推开路上的一切阻碍物。而我们一路磕磕碰碰也早已习惯,放弃要比坚持来得容易,这样的没有耐心。我在给孩子们的最后一堂课外讲关于信仰与力量的小说,讲海明威刚硬入骨的侵袭,讲川康端成柔弱无骨的浸染,还讲了俄国短篇小说的力道在何处。至今都不知道他们听懂了多少,也不记得是哪句话打开了泪阐,在下课铃声将响起时哽咽着逃开了。也许看到这里,你要惊诧了,那些日子现在想来都是甜蜜的,我却有几缕惆怅和遗憾。
令人惆怅的,不是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而是抵抗不过内心杂草丛生的荒芜。还记得我们从云南回来后的晚上,躺在凉席上聊心事。你说起对中学时互有慒懂好感的男生不辞而别,自己突然转学而从此断开联系感到很遗憾,对他内疚不已。我没有过这般亲密暧昧的往事,记忆中只有儿时的玩伴咏雪蓦然离开让我错愕难舍,站在从前相约的地方落寞许久。后来再也没有过如此揪心、如此绵延的情愫,哪怕是最让人心魂俱碎的爱情。远在上海的P去伦敦时寄卡片给我,写他短期的生活并特别注明说他把我提及过的所有书影名都一一记下,工作之余会去买来看看。我有时喜欢他的认真劲,有时又嫌他太勉强在讨人欢心。似乎不必如此,他已经有我欣赏的模样,再精雕细琢怕是太残忍。但是,我从没有这样对他说过。看到哈尼夫这样写:“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只要让步就行了。”你不是会让步的人,我也不是,P更不像是。如此僵硬的等待姿势,不管是宝哥哥林妹妹的“木石前盟”还是宝钗的“金玉良缘”都该成化石了,那可是爱的海枯石烂?想来真是心慌慌。
你问过我的详细地址,不晓得是随手记下还是想要给我写信。也留过言担心我们以后会相对无语,无论如何,都可确信你鲜活地存在在他人的记忆和怀念里。你从来都是一个存在感特别强的人,但你知道纳博科夫对于存在是怎么说的么,他说:“存在不过是一条光缝,稍纵即逝,前后俱是永恒的黑暗。”哦,他是悲伤的人喜欢说些阑珊话,你大概从不理会。
有时深夜醒来,会心生哀愁,也许我不该在这里,而是要和你继续站成一排。但请原谅我,对待他们总是缺乏足够的耐心。我却仍然十分愿意与你谈谈阅读、失落、喜悦、食物、衣裳、情爱的话题,虽然“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买过什么珠宝,因她没有自卑感。”哦,再次感谢上帝,你我都不是淑女。
❤ 樱花树下的鱼骨
米兰再次找出他去年寄来的手绘明信片,仔细端详上边怒盛的樱花。和以往所见浪漫唯美的落英缤纷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彩绘师别出心裁,在樱花树底铺上暗黄松垮有皱纹的土壤,躺着一根孤伶伶的鱼骨。从话筒里听到他在隔海相望的岛屿似乎如鱼得水,说话的声音都极其柔软,那时话筒轻飘飘如同舒服清香的抱枕,让米兰薰然欲入眠。
不过,他那时说了些什么。米兰站起身来,使劲拍了拍脑袋。其实想不起来,可随明信片附来的信也许写的是同样的话。说他特意请求画师将本来是个黑圆圈的鱼眼换成心形,他就是条离开水到岸上散步的鱼遇见了令他魂飞魄散的樱花,甘愿化为鱼骨深埋大地也仍痴痴仰望着,而你恰是那位樱花般的女子。米兰有些惊讶,他原来写过这么肉麻的情书送给自己。她还记得,当时听完他的话莞尔一笑,低眸见着那心形的鱼眼,内心滋长出难以言明的喜悦。
可是最后一次与他有关的鱼骨并不是这樱花下的爱情信仰者。
和他坐在川菜馆吃水煮活鱼,米兰往辣汤里夹了根黄瓜,很香脆。她抬起脸庞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他,彼此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并且有越来越冷的趋势,餐桌正中冒着热气的水煮活鱼也无济于事。米兰眨了眨眼,注视他紧抿的唇,有时会微微撅起,呼出长长一口气。米兰知道,这是他准备长篇大论时的先备动作。
啊,鱼骨。米兰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她刚从汤里捞了块鱼排正往嘴里送,“卡”的一下又跳回童年的恶性循环,不管米兰如何小心翼翼,鱼骨一定随同鱼肉进入喉咙。她有些尴尬地张大嘴巴,反而是他镇定地站起身来,一手端起餐桌上的醋瓶倒进小碗里,另一手轻轻拍米兰的背,轻得仿佛碰不到衣裳的布料。但同样具有安慰的功效,仿佛轻轻拍拍便可把鱼骨从喉咙处逼入胃中,用胃酸把它腐蚀得一干二净。
她不小心吃到鱼骨的时候,他正好说到“给彼此冷静思考的时间”,对于他们的恋情究竟该走向何方,他感到很迷茫也很困怠,不知道是开花结果还是胎死腹中,心里完全没底。他从与米兰认识那一刻的电光火石开始说起,也许他还可以说出存在的更多问题,不过都被一根该死的鱼骨打断了。
不管是喝醋吃饭还是拍背都无法逼出鱼骨,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付完帐,直接把米兰送到医院口腔科。值班的医师顶着游泳救生环重的黑眼圈,穿着白大褂脸色铁青地问怎么回事。他让米兰坐在椅子上,简单向医师说明了下情况。米兰见医生的嘴角抽畜了下,嘀咕着也许是脏话,她没有听清楚只听到要把嘴张大。白大褂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把手电筒,往口腔深处照了照,没有发现什么。告之米兰是因她肝火上升,也许喉咙因此溃疡而疼痛,又从桌子底下抽出张空白的药方子,在上边画符般地开了单,让他照单去取药。
出医院门时正下着蒙蒙细雨,米兰坐在驾驶座旁等他去药房回来。从挡风玻璃看他从前方小跑过来,好像也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伟岸,怎么以前拥抱时会莫名地认定他很高大宽厚。他打开左侧的车门坐上来,打开车顶上的照明灯,把药袋里的消炎、解毒颗粒一盒盒地拿出来,指着上边医生写明的一天几次、钣前还是饭后都念出来给米兰听,让她回家要记得按时吃药睡觉。米兰望着他认真的半侧脸,少了往时深情顽皮的神情,他与周围三十而立的男子并无异处。
回到公寓楼前已是凌晨两点,他坚持要送米兰到玄关处。楼道的灯早坏了,黑暗中他的脚步声和着米兰高跟鞋踩在光洁地面的叮当响,听起来也不觉诡异,只是让米兰顿时觉得狭窄的楼道瞬间空旷寂瘳起来,楼梯转弯的墙壁上也没有从前措叠的影子剩下黑乎乎的一团。关上门后,米兰随手把药放在鞋柜上,直接进屋蒙头就睡。喉咙深夜那根鱼骨不时出来作崇,扎得米兰舌根都颤抖起来,犹如钢琴的某根弦被强力胶给固定住,弹不出和谐的乐曲来。夜里米兰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嘶哑着嗓子拼命咳嗽,可那根鱼骨仿佛生了根似的,就是赖在她的喉咙里不肯出来。
第二天上班,他经过米兰的工作位时,询问鱼骨是否已经吐出,有没有按时吃药。米兰愣了愣,就点了下头。他看了米兰停滞放空的双眸,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呀,多大的人了,还是像儿时那样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她转过脸来,向他勉强地笑了下。又过了一个月,米兰喉咙处的那根鱼骨很神秘,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像颗不定时炸弹扰乱米兰的神经末梢。偶尔会刺痛到连同左右耳的感觉连纵得都快崩裂开来,那种无法拔除的痛楚像极钻心的小虫在吞噬自己的心房,难以忍受。
后来有一天,米兰决定不再宅在家中,出门逛逛街晒晒太阳。在试衣服对着全身镜时,从透明的落地橱窗看到他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亲密地搂着一个女孩的腰,俩人说说笑笑地前走去。米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仿佛听到喉咙深处有石沉湖底的回音,舌根生风凉飕飕的。她咽了下口水,不再有生疼的感觉。那根鱼刺随同唾沫,静悄悄地融解消失在喉咙深处。
现在,米兰把明信片放置在台灯下,翻来覆去寻找那心形的鱼骨眼,却怎么也找不着。彩绘上不过就是普通的鱼骨画法,用黑黑的圆圈代替干枯的鱼眼。米兰平躺上床上,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想起他的寄语,不禁失笑:你愿意把爱绘成枯萎的鱼骨,我却无法下咽,如刺哽喉。爱情可真是一场病,病好了,你看,赋在鱼骨上的一颗心也彻底消失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明信片上的去年樱花,依然开得正好。
❤ 只关花草,无关风月
我知道,你不会再来。
加订的书柜暂无音信,房屋的角落都堆满书籍。散落在枕边上是柯莱特的《花事》,纯白绵质的封面有淡灰的素描画,望过去是舒服的。野猫似的柯莱特在七十五岁写下该书,只关花草,无关风月。隔页有彩印的植物标本图,素净淡雅,如同童年抬眼所望见的清朗天空。每天清晨沿屋后的小路走,与校园仅有一墙之隔的那户人家也有大院落,栽种花草树木。低矮的墨红围墙用以修饰,上端是仿古的屋檐,下雨时水珠滴滴嗒嗒下坠的样子最美。咏雪最爱玉兰香气宜人,而我偏好桂的馨雅,还有灯笼花的喜庆。
春天,门前那株叶厚枝密的绿色植物仿佛一夜之间挂满了红艳的灯笼。她的花瓣细长,是薄如纱裙挨着揉展而出的花枝翩然起舞,逐一向上拱曲成弧形,挽成圆满倒颇似灯笼的骨架,那下垂在风里飘扬的嫩黄花蕊更是锦上添花。灯笼花的叶边呈齿状,在花底围簇映衬。满眼望去,红花绿叶,一派吉祥生和,令人心生愉悦。那是童年时最寻常的植物,陪我看花的咏雪却仅此一人。
咏雪在我的记忆里依然鲜然如昨,她白衣胜雪,喜爱在棉质衬衣上绣银线的丝草。长长的头发梳整齐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放学后的傍晚她和我走在池塘边上,去采摘水中的莲藕。我们的小腿都沾满泥巴,她为了不挨骂,都先到我家清洗。母亲很喜欢咏雪,也许她的聪颖文静和美丽都符合母亲对女儿的想象,只是我似乎一直是潦草的淑女未完成品。梳妆镜盒里存有许多少年时珍藏的物:幼稚园参加六一节目表演扎两侧麻花辫的红绸带;攒零钱为邻居姐姐买的珊瑚梅底纹发卡,后来却觉得太寒碜始终不敢送出;在灯光下吸收光亮,待到夜晚可有萤光的翠竹吊坠;还有,和咏雪一块挑选的蓝红格子发箍,母亲怕刘海遮住双眼会影响视力,特意嘱咐她要陪同我去买个发带。母亲信赖她,而我当时觉得,没有咏雪的存在,恐怕我什么都不会。那个过分敏感羞涩的女孩几乎没有办法一个人走进店铺向他人开口。
那时,我们心里有恋慕的男孩,和咏雪走过长长的小巷去买彩带、卡纸和玻璃罐。女孩们用缤纷的彩带折成盘旋的花,下边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铃当,把她们一一串起成递减的珠帘作为礼物。咏雪还没有等到礼物完成就转学离开了,我也已经想不起来当年喜欢的男孩模样。却还记得去买卡纸的暮春傍晚,玉兰、馨桂、灯笼花瓣上沾满雨露,煞是惹人怜爱。我们各自采摘,把玉兰别在耳后,手提小灯笼一般,蹦跳地往前走,撒了一路的芬芳。
后来,童年时光、咏雪和那些花草,都不曾与我再相遇。
❤ 掸一掸你身上的灰屑
前两天狂风大骤,将院子里的树木刮晕了。较为颀长的桂枝折断,倚在胖墩墩的榕树树叉上,活脱脱是妙龄女子身边傍个不着谱的冬瓜,怎么看都别扭。寻思下回出门前,要去把馨桂扶起来,好好的美人胚子长歪了可就难看了。那天从街上抱了一大把栀子回家,我见她们放在装满清水的桶里,花正怒放是清翠可爱的。院落地上都是积水,只有孩子们仍欢畅开怀地跳来跳去。他们见我捧着花朵走来,很是新奇,都跑来围住。女孩把脸俯在花瓣上,深深地吸气去嗅花间的香息;男孩则大胆一些,想伸手去触碰花和叶子,手还没伸到就让伙伴们挤到外边了。我想,洁白的栀子花瓣现在肯定乖极了,美美的,羞红了脸,那么多天真的儿童喜欢她。
回到家,把花放在阳台上。就回到书桌前给你写信,有段时间都没有提笔了,请见谅。昨天说话的时候,我还在河堤边上走古桥。风很大,是暖和的,吹得人醉醺醺都出了微汗。大风将我的嗓音都吹哑了,我们说出的话也都散落了,特别不清晰。最近,南方河流都在涨水,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现在都成浑浊了。走在桥上,知道其实水不是很深,可心还是打颤。还好,你打了长途,即便听得不真切,我也安心了不少。现在,天似乎转好了,不知道你那边如何,要是朗朗晴空,六月去郊外可以采摘到许多野花。上中学那会儿,会去校园后边的山丘上摘鲜艳的小花朵,夹在课本上等她们都干枯了,粘上有硬度的透明胶带制成书签。后来,我在云南的市集上,也有看到如此的书签,当然他们还把停在花上的蝴蝶也采来了。从窗台,探出身去闻了栀子的清香,如果你在身边,我想为你簪一朵在袖口,连举手投足间都有我熟悉喜爱的味道。
六月都过去半多了,我过得不是很开心。有时坐在桌前,发呆许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夜里时常有奇异的梦,醒来记得迷糊我努力把它完全忘掉了。今天早晨醒来,是让楼上争吵的夫妻给闹醒的。我已经习惯他们的相处方式了,男方都每周末都是喝得大醉三更半夜才回家,之后都会大打出手,摔椅、玻璃或瓷盘破碎还有极大的甩门声,夹杂着男人的粗话和女人的边哭边咒骂。开灯在床上翻了几页书,魂不守舍的,我老担心他们会不会把楼板整出个窟窿,要是那样就麻烦了。先生,你说,现在这脾气暴躁的男人结婚前是不是也风度翩翩、温柔可亲,还有他的妻子以前也许喜欢种植花草,闲暇之余泡花茶养生?前段时间她家的阳台还时不时因浇水而洒落水下来,这些日子倒没看到。唉,还是蒙田说得好:人是会变的。
可是席琳对杰西说:“以后几年的光景,一对夫妻会开始厌恶对方,对彼此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因此而感到厌烦。我想我会有相反的发展,我对一个人越是了解就越是能真正的去爱他,他会梳某种头发,他会穿哪件T恤,他在某种场合一定会讲的故事,我相信那会是我爱一个人最真实的境界。”陪一个人慢慢变老,熟悉、接受对方的一切,是多艰难的事。
有一天,如果有人愿意今生都为你掸一掸身上的灰屑,连扬起的尘埃都是诗意的,那就可以了。
❤ 可能,我们并未辜负时光
渐行渐远。
Julyi,我站在初秋的半岛站牌边上,看到红色的英文告知旅客沿途所经的地名,你可会用鼻腔共鸣的英伦音啭啭念出。可我似乎陷入睡梦中,许是时差令人困倦不堪,造型简易现代的街灯下有许多咖啡馆的门牌,满街的飘香也没能唤醒沉睡的思绪。有年轻的女郎化浓艳的妆靠在橱窗旁石壁上,与过往的英俊男子讪笑地调情。蜷缩在咖啡馆柔软的椅座上,美艳女子与我仅有一堵玻璃之远。她也许有些微醉,晚礼裙磨蹭起了褶皱,当来往的行人里没有想搭讪的对象时,她就点燃支烟对着夜空吐淡淡的雾。
提笔想给你写封信。初秋的天空湛蓝无云,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潮湿的雨季还远远未曾离去。那位女郎对着落地窗的影子审视自己的脸庞,不断从小巧的拎包里掏出化妆镜和脂胭,对镜贴花红、扫粉腮、缀红唇。后来,她静坐在店铺前的台阶上,对来往的人群亦不再理睬。大概感觉到背后有目光的追随,她甩开散落在背上的波浪长发,转过身四处寻找躲在落地窗内的我。有那么一瞬间她浅蓝的眼眸余光从我的鼻翼掠过,却未停留。我却借侧边打过的车灯看到她双颊上挂着清泪,在一束灯光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微茫。她是否在等待谁的到来,抑或醉前远送了谁的离去,我想给你的信迟迟没有开始。起身去洗手间再回座时,已不见她的身影。推门而出,刚刚的夜晚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地面上湿漉漉的。
不知默默流泪的女子,她的故事是无言的结局还是骤然熄灭的烟火。Julyi,你对他人的故事还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不。记得那天傍晚我在寝室滚烫的地板上醒来,在网上与你闲聊。聊些什么呢,也许是我们彼此的爱情。你和阿衍是我见过最可爱的搭档,你是易让人沉迷而甜蜜的女孩。
想起以前,阿衍在公寓前等你下楼,我们数次擦肩而过。有时打招呼,有时也不说话对着你们静静地笑便推门而进。在路上相遇,大多时候也没有言语,只有微笑的问候。还记得在情人湖边给你打过电话,我的喉咙嘶哑。那时你在为雅思备考,我对着生疏的日文一筹莫展。那是Chen与Mr.C喜爱的国度,一直期盼能踏上那片土地呼吸他们呼吸过的空气,但后来,我不再为情爱心醉神驰了,也不再为年少的梦想痴迷着什么。
而你呢,可是和从前一样执著单纯,会想起那位被你戏称为“木子李”、憨笨寡言的学姐写的长长的不知所言的文字?我没有告诉过你,在旅客对我大肆夸赞你的不加修饰、尖锐突异和灵气之前,已在你的Space看过许多大放光彩的片段,这令人很是羡慕。那天下午,我坐在公寓大厅的木椅上,核对购书清单。你从我眼前走过,穿黑色的过膝长衣,身形瘦削,长发垂下遮住脸庞的半侧,看不清你的容貌。旅客推了推我,说你怎会不认识。是啊,我怎会不认识Julyi。在嘈杂的学生街,嗡嗡跟随阿衍念你的名字时,我就有预感,我们并不辜负时光,我注定会认识你。
我在异国的信始终未能完成。流放在巴黎的茨维塔耶娃给国内的朋友写信,恳求他们:给我讲讲莫斯科吧,讲讲我钟声长鸣落叶纷飞的莫斯科吧。也许今后的某一天,走在南方小镇的清晨巷道上,会收到远方的Julyi寄出的信:刚刚英伦半岛的夜空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地面上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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