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记:去残雪的家
(2011-03-21 21: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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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郑小旅文化 |
分类: 文学评论 |
去残雪的家
郑小旅
残雪的家在西三旗,一个幽寂的小区。去年冬天,我曾有幸拜访过一回,算是轻车熟路,上回算公差,这次纯粹私事。北京的冬天萧条一片,早春依旧如此。站在她家的楼下,我观摩着草坪上的树,猜想着谁受过残雪的恩惠:她每天都会提水去浇灌这些树。不修边幅的残雪站在简朴的家中,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夹克,乐观而豁达,和去年羞涩的我构成某种意义上的重叠。她爽快,简约,直截了当,没有多余的废话似乎是湖南人良好的秉性。在她家认真参观了每个角落,和我的预料一致的是,她家没有电视,不仅没有电视,而且书房也没有。一个简单的书柜里摆满了她自己的书。她送给了我一本《小说月报2010年选》,原因是她家还有一本。她大概是不爱看上面这类东西的,为了不扔进垃圾堆,我说我拿回去好了。我无从得知她渊博的阅读量从何而来。这个问题令我一度兴致勃勃:她家的书都去哪儿了?我问她从美国探亲回来的儿子,他说在北京其他的寓所也有一部分书。但是从口气中,我感觉那儿的书似乎也不是很多。
总之,残雪是一个奇怪的作家,特立独行,如天山童姥一样,令人高深莫测。她有一整套自己的行为逻辑,一个强大而专横的内心世界,一系列条理清晰的哲学思维。她正在建构自己的“艺术与哲学”的哲学迷宫,并为此付出了诸多的艰辛汗水,十年光阴,正紧张进行着这一宏伟的哲学研究。她是一个自觉的作家,有坚定想法,谁也无法撼动。在喧嚣的当下,这样的作家似乎比较珍稀了。深居简出,没有任何其他嗜好,数十年如一日,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写作结构与精神的分析与解剖。自从完成对但丁、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舒尔茨等人的作品分析后,“那时后起,充分地熟悉了他们的精神气质并能清晰明确地分析出他们作品中的内在结构。”从最初的混沌与迷惑到纯净与明晰,如涅槃或洗礼,一步步超越自我已成她毕生修炼的功课,仿佛打开任督二脉……她的孤傲与自信,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样安静而祥和的下午,屋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她大声地谈着她的写作计划与文学看法。厨房里传来鲁老师叮当切菜的声音,我感觉到了奢华的寓意。我们从苏格拉底谈到福柯,从莎士比亚到陀翁,从当红的青年作家谈起圈子文学的糟糕环境。乃至谈论起世俗的生活,依旧是热情高涨,我们谈论起北京的房价。她是个精于生活的人,在北京十年不到的时间里,即便靠收租过活她现在也是非常滋润的。这是她值得骄傲的地方,不向体制献媚,这个顽固的天山童姥依旧生活得很好,谁也奈何不得!她对青年作家的爱惜之情超乎我的想象。本性的外露,没有任何的做作。她直言不讳,从不绕弯,甚至不留情面。她对我小说的好评,让我心生忐忑,我怕她以后对我失望。这顶高帽子是不好戴的。就如她在电话里兴冲冲夸奖时的样子,突然某天也可能换副面孔冷冰冰地说,你这小说太不行啦!嘿嘿,就像她充满鄙夷地评论当前某些人的作品时的神情。我情愿自己不入流,能一步一步扎实地前行,好让我感到前方还有希望的光芒。写作几年,到现在,我越来越感到卑微,在去残雪家之前,已经想过许多回,我离一个作家的称谓还有多远。或许这是永久的旅程,“作家”二字,则是我永远也接近不了的终点。残雪鼓励我多写,多出书。去年,临签合同的那刻,我拒绝了某出版社的中短篇小说集的邀请,尽管当时有过犹豫,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这也许是对的。
残雪的先生鲁老师温和儒雅,做得一手好菜。他们仨说着长沙话。喝少量的红酒。上回去她家还换上了拖鞋,这次索性连拖鞋也免了。她家的来客应该很少,甚至连多余的拖鞋都没有预备。除了写作,我只知道她每天跑步和浇灌。长年累月的写作,是多么枯燥的操练啊,如果换了我,就不当作家了。也只有这么比较,她的价值才能突显出来,这样的作家我愿意献上“尊敬”二字。告别残雪后,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天山童姥要成精了。原谅我用天山童姥,并无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