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使们

p.181
所有的事情都有好的一面，也会有坏的一面来做对称，爱情既有其美好的特质，就会有负面的东西。

她悲伤的注视着过去，只是对死者表达她的忠贞，死者已然消失在她的视界之外，她注视着不过是一片空无。那么，是什么让她的注视变得如此沉重？
她的注视并非因为回忆而沉重，而是因为内疚。塔米娜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遗忘了过去。

p.182
去一个万事万物都轻如微风，万事万物都失去重量，没有内疚的地方。

交响乐是一曲用音乐谱写的史诗，我们可以说它像是旅行，横越外在世界的无穷，从一物过渡到另一物，越走越远。

p.183
人活在无限大的深渊与无限小的深渊之间。
变奏曲的旅行，就是在这个无穷之中进行的，这是另一种无穷，变奏曲的旅行探索室内在世界无穷无尽的变化，而这样的内在世界就隐藏于每一件事物当中。

在另一种无穷之中旅行，冒险的程度不亚于史诗式的旅行。
正因如此，物理学家才会深入原子内部探索那神奇的核心。
贝多芬谱写的每一首变奏曲都离最初的主旋律越来越远，到头来，主旋律跟最后的变奏之间仅存的相似性，比起一朵花跟花瓣在显微镜下显彰之间的相似性，也差不了多少。

人类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抱宇宙及其诸多星系。然而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注定无法拥有另一种无穷，却是极端的无法忍受，毕竟这种无穷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塔米娜无法拥有她爱情内在世界的无穷，我无法拥有爸爸，每个人也都少了些什么，因为在追求终极完满的过程中，我们会进入事物的内在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我们抓不到外在世界的无穷，对于这件事，我们会把它当作是自然的限制而坦然接受。
但我们却会为了无法拥有另一种无穷，而自责不已，至死方休。
我们经常思索天上繁星的无穷，但对于爸爸身上的无穷，我们却从不关心。

所以，变奏曲会在贝多芬的生命成熟之际，成为他最钟爱的音乐形式，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贝多芬深知，世上最令人无法忍受的事，就是不能拥有我们曾经爱过的---那十六个小节的音符及无限可能锁蕴含的内在宇宙。

p.184
这整本书就是一部变奏形式的小说，书中几个不同的章节一个接一个，如同旅行的几个不同阶段，朝向某个主旋律的内在，朝向某个想法的内在，朝向某种独一无二的内在，而旅行的意涵已迷失在广衾无垠的内在世界，我欲辩已忘言。

这是一部关于塔米娜的小说，当塔米娜走出舞台的时候，这就是一部为塔米娜而写的小说。
她是故事的主角，也是故事的主要听众，其它的所有故事都是根据她的故事所谱写的变奏，这些变奏其聚于她的生命，宛如出现在镜中的影像。

这是一部关于笑与忘的小说，关于遗忘也关于布拉格，关于布拉格也关于天使们。

p.186
她的丈夫始终活在她的悲伤之中，只是暂时失落了！她得去找他！是的，是的！她终于明白了！想要忆起往事的人不该在原地不动，等着往事自动回到自己身边！往事散落在辽阔的世界里，必须到各地去旅行，将往事从隐蔽之处挖掘出来。

一个人如果不在乎她的目的地在什么地方，根本就不会问要往哪里去！

p.191
死亡有一种双重的面向：死亡就是不再存有，就是消失。然而死亡也同时是存有，是尸体的具体存有，而且姿态极其残酷。

年轻的时候，死亡对她来说，只会以第一种面貌出现，以空无的面向，挟带着恐惧出现(而且蛮模糊的)，那是对于"不再存有"所产生的恐惧。

变成尸体，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屈辱。不过就在片刻之前，我们还以人的身分活着，外头还包裹着羞耻心，包裹着对于裸体、对隐私的尊崇，而只要死亡的时刻来临，我们的身体就会在一瞬间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任人拨光衣物，任人开膛剖肚，翻看五脏六腑，任人在尸臭之前掩鼻，任人扔近冷冻尸间，或是投入火中。

p.192
死亡则与"非存有"一样，温柔地泛着蓝色的光。因为"非存有"就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空无，而空无的空间就是蓝色的，再者，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颜色比蓝色更美，比蓝色更能让人平静。死亡诗人诺瓦里斯喜欢蓝色，而且在旅途中除了蓝色之外无暇他顾，这绝非偶然。
死亡的温柔是蓝色的。

死亡其实是一件吓人的苦差事。

死亡这件工作让他精疲力尽，他集中注意力，那样子就像是一为骑士，他得骑着马赶到遥远的地方去，可是全身只剩下游丝般的气力。
是的，他骑着马。
他要去哪儿？
去个遥远的地方把身体藏起来。

没错，所有关于死亡的诗歌都把死亡描写成旅行，这绝非巧合。

p.198
不论音乐有多复杂，它总是用同一种语言再说故事。

p.199
爱情的特权不只是天堂，爱情也同时是地狱。
浸润在爱情里的生活，其实是在某种持续的紧张之中进行的，生活不仅是在恐惧之中进行，而且还永无止境。 

p.206
一个人不会因为人家在屠宰场宰杀小牛而感到愤慨，因为小牛活在人类的律法之外。

他们之所以要让什么人痛苦，只是为了颂扬他们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的律法。

p.207
这短暂的平静，这种正常状态，这个基于妥协的权宜之计，却如一切恒久不变的事物令人恐惧。

第七部　边界

p.208
人类的历史是一连串短暂变化的集合，而永恒的价值则于历史的化外之境流传。

p.229
人类生命的一切奥义就在于，生命正是仅靠在此边界上展开的，生命与此边界的距离毋须公里计，两者不过相差豪厘而已。

p.241
边界时时刻刻都与我们同在，独立于时间之外，也独立于我们的年岁之外，虽然在不同的情境下，边界时隐时现，可它是无所不在的。

p.242
边界并不是重复的结果。重复只是让边界现形的另一种方法。
边界的标线让尘土给盖住了，而重复就像是拂去这些尘土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