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向上海
(2011-01-24 20: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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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旅行/见闻 |
分类: 散文随笔 |
终于开完会了。我也和大家一样,开始进入那种慌慌张张又无所事事的过年氛围,似乎做什么事都没心思,又似乎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做。老实说,很不喜欢这样的状态,真希望春节在一月份,这样过了就了了,二月还是完整的。在二月的话,一月也得白搭进去。可虽然不喜欢,却无法摆脱,好像人人都被“年”施了咒。
这些日子,在报纸电视网络上,看到最多的是关于春运的消息。千千万万个渴望回家的人,因为买票难,因为行路难,还在苦苦等待着,煎熬着。我在为他们感到焦急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春运”岁月。
那是八十年代。我读大学和刚工作的日子。那个时候我回家过年,也是要挤火车,也是一票难求。在一次次的火车上,因为买不到座票我站过,站到腿发麻;也在车厢的过道上坐过(《春草》小说里,春草和丈夫铺着报纸坐在过道上的细节,就来自我自己的生活体验),还坐过水桶,是我身边坐着的那位旅客看不过不去了,将他带着的木桶翻过来给我当凳子。还有一次我挤不上硬座车厢,就上了卧铺,坐在车厢过道上被列车员撵,不得已花“巨资”补了一张卧铺票。即使手上有一张票有一个稳妥的座位,从成都到上海再转车到杭州,也需要三天两夜,五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常常让我小腿浮肿。一直到九十年代以后,我才改坐飞机回家,免去了旅途之苦。
找出一篇几年前写的随笔,是应上海作协约稿而写。虽然写的是上海,但大部分内容是写回家旅途的。
借此感谢所有在旅途上帮助过我的人,包括帮我买票和接站送站的亲朋好友们。遥祝你们新春快乐。也祝福所有尚未踏上回家旅途的朋友们,早日平安到家。
列车驶向上海
我究竟到过多少次上海?现在已很难说清。像我这样既非上海祖籍,也不在上海工作的人,如此频繁地到上海,恐怕还是少见的。盖因为我的老家在距上海约2百公里处的杭州,而我却工作在距杭州2千多公里外的成都。2000年以前,从成都到杭州没有任何一列直达车,必须在上海中转,于是自1979年上大学后,我就开始一次次踏上驶向上海的列车。
第一次到上海,我买好到杭州的车票后就去了市区。那时上海在我脑海里只有两个词汇,一个是南京路,一个是外滩。我先去了南京路,大白天,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灯红酒绿,也没有电影里常出现的坐着黄包车的上海小姐或太太。很平常,甚至和成都的春熙路没有太大区别。而穷学生的我,也无心逛店,买了袋大白兔奶糖就匆匆返回车站了。第二次到上海,我就去了外滩,独自一人,自然也没找到任何感觉。外滩和我都怯生生的,互相拒绝。今天留在脑海里的仅仅是个记忆,我去过。
接下来,时间很快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出门的人骤然增多,似乎全国人民都卷着铺盖卷挤上了一列列的火车,我从上海中转便成了一件很难的事,虽然上海到杭州的车次很多,我却常常买不到车票,就是买到了也挤不上去。于是再过上海时我就不敢出站了,下了这列火车就直接朝另一列火车跑去。
等假期结束从杭州返回成都时,就更麻烦了。往往我刚到家,母亲就开始托人去上海买回成都的车票。我从杭州到上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取车票。上这儿上那儿,麻烦了不少上海陌生人。记得有一回是到解放日报去取。一位编辑(我肯定那时是叫他叔叔的)把票拿到门口交给我,我道了谢,忙不迭的回到车站,随着拥挤的人群涌上火车。再几年后有了儿子,回杭州更成了一件大事,常常兴师动众的。后来我一个表哥从四川回到上海,上海就有了咱家的交通站,转接的任务就交给了他。大概从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10年时间里我就那么一次次的坐火车驶向上海,又从上海一次次返回成都。
我对上海人的认识也源于火车。那时从成都到上海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我只能坐硬座,每每坐回到杭州家里时,小腿必是肿的,坐在那儿听母亲说话时人还在晃荡。以现在人的情感速度,三天两夜足以谈婚论嫁了,而那时的我在车上除了看书,就是观察上海人。每一趟行程总能遇见不少上海人。他们大多是支援三线建设到四川的,就像我那位表哥,每年回上海去探亲。通常是一家人一起,斯斯文文的,颇有教养。与旅客说话时,讲的是上海味儿的普通话,而自家人说话时,就叽里咕噜全是方言了。有时他们也会买上一张硬卧,一家人换着去睡。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肯定是不吃盒饭的,更不会上餐厅。他们会从行李架上拿出两个大塑料袋,一个装着馒头或面包之类的主食,另一个包得很严实,解开一层又一层,里面露出像小锅那么大一个搪瓷碗,有盖子的那种。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东西,有茶叶蛋,卤肉,咸鱼,榨菜等,全家人便围着搪瓷碗进食午餐或者晚餐。让旁边的人看着馋。我想这一定是他们多次往返川沪两地总结出来的最佳吃法,又节省,又卫生,又营养。这样精心准备的食物,他们肯定不会邀请其他乘客同享。有些乘客便不大了然,很夸张的把自己带的水果点心,或者站台上买的食物,拿出来邀约大家共吃。上海人不为所动,不进不出,毫不犹豫地表现出他们的矜持来。
还有个让我留下深刻记忆的细节,就是每回列车过了苏州快要接近上海时,上海人就开始一个个的去卫生间了,梳头洗脸,整理服装。更有甚者,脱掉专门为坐火车而穿的旧衣服,换上干净的好衣服。这一举动也常常让外地人窃笑。其实很正常。那时的火车多半是烧煤的,夏天开着车窗坐上两天,身上脸上哪儿哪儿都是煤灰。上海人认为穿好衣服坐火车是很不合算的,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于是有了专门坐火车穿的衣服,通常是工作服。
一趟趟的观察下来,让我确信了外面所传的上海人过日子很精细属实的说法。但这样的精细我很能接受,并不以为可笑。相反,我厌恶一些国人莫名其妙的穷大方,挥金如土。我认为节俭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教养。这些年每每遇到有人说上海人小气时,我都会站出来帮着说几句。我说人家上海人“小气”是建立在不侵害别人利益、只保护自己利益不受损的基础上的,无可厚非。还有,虽然你和上海人谈事情时会觉得他斤斤计较,但一旦谈定了你尽可以放心,他决不会违约或者胡来,上海人做事很规范的。
有朋友说,是不是你祖籍上海啊?这么帮忙?我说不,我祖籍浙江。但我就是赞成上海人的生活态度。其实我对上海实在是不够了解的,我总是路过,总是行色匆匆。我是上海的过客。上海是我的驿站。而且这些年,我连路过都少了,自从能够直飞杭州,我就从天上回家了。就是从上海转车,也不是非坐火车了,还有高速路可走。我甚至跟我妈夸了海口,等成都到上海的高速路修通后,我要自己开车回家。
今年我又一次走进上海火车站。我的新书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事情完成后,我决定再次从上海坐火车回杭州。
走进车站,亲切而又陌生。往事忽然如列车驶来:
有一年春节回家过年,我从上海中转。一个人拖着行李在站台上等去往杭州的列车。但连着过去两列火车我都没能挤上去。从上午等到下午,又等到黄昏,我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难道我要在站台上过夜吗?天气很冷,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又一列去往杭州的火车驶入站台。旅客潮水般地(我也想不出更贴切的词了)涌向列车,迅速堵满了每一个车门。我鼓足勇气往里冲,很快就被挤了出来。正在这时,一位像李玉和那样的铁路工人走了过来,他大概已经注意我一会儿了,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跟他去。我乖乖的跟着他。他把我带到一个车窗下,命令里面的旅客把窗户打开,然后提起我的行李举到窗口命令他们接进去。里面的旅客很听话,一一照办。再然后他一蹲身,抱住我的腿把我举到窗口往里塞,里面的几只手又拉又拽的把我弄了进去。等我好不容易在车厢站稳脚时,车已经缓缓启动了。我急忙探头往窗外看,那位工人师傅已经离去了,只有一个背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说上海在我的记忆里已渐渐浓缩成一个车站了,那么,那个铁路工人的背影,就占据了一半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