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心宏

    当读完裘山山的长篇小说《春草开花》，掩卷之余，春草这栩栩如生的人物不时地迎面而来，挥之不去，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沉重，感觉心里睹睹的。主人公春草――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为读书、为生计而苦苦挣扎艰辛备尝的沉重经历，催人泪下。

    小说那深重的人生背景，以及对封闭的女性世界独特和幽深的展示，都让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春草出生在一个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女人毫无地位的小山村，她不能上学，更不能撒娇任性，除了辛苦劳作，没有快乐幸福可言。但她却有着吃苦耐劳、倔强、不服输的性格。揣着一定要过上好日子的梦想，她不甘心命运的摆布，奋力挣扎，自己找婆家、自己闯天下，出门打工，创业，发家，失败，东山再起，再失败，再开始，一次又一次，历尽艰辛，吃尽苦头。从农村到城市，从小商小贩到清洁工保姆，她挣扎，奋斗，忍耐，苦敖，坚决不气馁，不放弃，甚至不诉苦。直到小说结束，春草仍没有过上幸福生活，仍在苦苦地奋斗之中。

    孤独而顽强的春草一直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她用纤细而韧性的身躯不倦地绾系和拆解着一个又一个心中的“结”。春草心中的结，千头万绪归齐了说，不外乎奋斗。母亲的重男轻女对于童年春草心灵的深重刺激和投在她人生道路上的巨大阴影都是她终身无法摆脱的。好在在一次又一次的奋斗过程中，心灵的伤口慢慢地结了厚厚的痂，最终她原谅了母亲。她在对生活充满了憧憬与幻想的同时，失败的阴影也弥布了她梦想的天空。一次次的失败，化成她内心的悲凉。她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愈是强烈，对挣钱的欲望愈是深刻。直到生了孩子、30岁上下，才以无尽的屈辱作为代价，换来了过城里人的生活，而支撑着她流血流汗而又无怨无悔地去追求的只不过是一个个卑微而渺小的梦想，无情的现实使这样的梦想也很难实现。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她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挣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都义无反顾。对于生养她的故乡土地，只是她在现代都市中漂泊无依之际又不得不在感情上强烈渴望皈 依于它，把它当成乌托邦式的精神家园祭在心灵一隅。

    小说在春草为了孩子急需的学费拿了对她有恩的娄大哥家的铂金项链，被娄大哥的老婆当场抓住后的无地自容、悔恨交加，砍下了自己的一截食指，那血淋淋的手指也让人心里跟着流血，在惊心动魄的描写中走向高潮。那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结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

    从语言的意识和文本的角度而言，小说哀怨感人寓意颇深。它用一个悲剧的故事将中国农村那种贫穷落后和传统一脉相承的气质和风格作了淋漓尽致的表现。春草是不同年代农村妇女生活的真实写照。小说出版后，有很多人以为裘山山当过知青，要不怎么会对农村生活那么熟悉，其实在部队大院长大的裘山山，没有当过知青、也没有农村生活体验。在春草身上，裘山山投入的是生命和心灵的体验，而且贯注了一个当代女性作家对现今底层社会中、特别是农村女性生存状况的焦灼关切及悲悯情怀，以及对底层女性命运的终级关怀和形而上思考。她们生龙活虎的爱恨又平平淡淡地生死，都在她的关注中，她用一种沉淀到清澈的目光观察，用平滑的语言记录，把生活在底层的妇女的苦难推到了极至。　　

    春草的命运是不可预测的宿命的生命轮回吗？春草那无助的喊声，是乡土中国在漫长的现代转型中发出的一阵阵时高时低的呻吟、叹息或吼叫。小说在裘山山不动声色的叙述过程中，一直贯穿着苍凉、悲悯、感伤，在那独特的语言方式所营造的叙述氛围里，生命的感觉和生活的气息袅袅升起，这是作家透过自己的眼睛，为读者打开的世界，她力图透过春草这个人物，透视出特定时代环境下以春草为代表的底层妇女的命运。

    就阅读而言，小说十分好看，它传承了裘山山一贯的风格――流畅好读。因为加入了波澜起伏的故事情结就带给读者更多，或直接或间接的阅读魅力。

                               2004年9月26日完稿

    社会和人生的双重启示 ——关于《春草开花》 
    ■赵长天
    这是一部当代题材的长篇小说。一部写当代农民的长篇小说。
    现在展示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很多，题材也五花八门，生意人的竞争，官 场上的较量，情爱、破案、科幻等等要什么有什么。但是仔细看看，却发现，真正表现底层老百姓的作品寥若晨星。多数作家不熟悉尚处于贫困或准贫困状态人群的生活，即使内心具有关怀和悲悯之情，也很难描写得真实、真切、生动、准确。裘山山是出生在城市的部队作家，我看过她写的部队和城市题材的作品。拿到《春草开花》，我心里想，她能写好农民吗？
    说《春草开花》是写农民，也不尽准确。主角春草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结婚以后就和丈夫一起进城了。小说的主要篇幅在城市展开，但表现的恰恰是典型的当代中国的农民。当代中国农民的主流正处于从农村向城市转换的过程之中。这就是中国社会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换的过程，这就是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从春草和她丈夫含辛茹苦的奋斗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这个历史大转折的艰难。这部小说表现的是一个非常重大却至今尚未被重视的题材。
    春草和她丈夫进城做生意了，当然是小生意，并且做得很不顺利。不是一开始就不顺利，相反，似乎是旗开得胜；他们把浙江的丝绸被面贩到陕西去，很快赚了一笔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相当可观的钱。但刚刚小有所获就遭遇骗子，一切成果顺水漂尽。从此他们就再没顺利过。就像打麻将，初学者往往手气很好，然后就套牢了；仿佛冥冥上天在小游戏中不经意地泄漏一点人生的玄机。没有死心的春草从头来起，做小买卖，做清洁工，做保姆，千辛万苦；屡做屡败，屡败屡做。但直到小说结尾，还没摆脱困境。但她没有放弃自己的目标，她的目标是无论如何要让她的儿女做城里人。她的儿女是城里人，她就是城里人的妈。
    春草是个非常聪敏的女人，可惜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没有文化。她智商和情商都很高，反应敏捷，处世老练，决策果断；她能吃苦，坚毅不拔，心理素质非常优秀。假如她有机会接受完整的教育，她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官员、企业家、科学家……因为她具备了一个人成功的所有内在条件。但是，她惟独缺少一机会，缺少一个外部条件，她是个贫困农民的女儿。我不禁为她惋惜，但值得惋惜的绝非春草一人。这就是命运！或者说，这就是现今社会存在的最大的不公正；而我们的奋斗目标，也是恩格斯对马克思主义理想用一句话作出的概括：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
    这就是《春草开花》给予我们的社会和人生双重意义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