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散文随笔 |
住在勒的两天里,我们来来回回的在山路上走,总能看到路边山坡上大朵大朵的杜鹃,深红色的,在绿色的山野里非常醒目。可惜最好看的时候已经过了。这个地方的杜鹃,大概3月开得最好。若在云南,杜鹃二月就开了,而在西藏海拔更高的地方,杜鹃尚在含苞等待。
这大概就是灌丛杜鹃之一。
它们开在海拔2千米到3千米的山上。
这种也是,一丛丛的遍布山峦。
红的耀眼,不止映山红,甚至映天红。
这种杜鹃的海拔度就更高了,接近5千米。所以5月了还在
含苞。看它的叶子,就知道它怎么能够抗主严寒爬冰卧雪了。
勒的杜鹃虽然花期已过,却依然“映山红”。映山红是杜鹃的别名,它还有其他别名,比如山石榴,但我以为映山红最符合它的形象。反倒是杜鹃这个名字,不知是怎么来的。有一个杜鹃啼血的成语,讲的是杜鹃鸟的故事,传说中的望帝一心为百姓,化作杜鹃鸟啼叫不止,直至出血。但以我的猜测,是不是杜鹃鸟鸣叫的时候正好杜鹃花就开了,以至满山如血?
当然,我的猜测很难经得起科学考证。先不说杜鹃鸟什么季节啼叫,就说杜鹃花的颜色,并不都是红的,它色彩丰富,还有白的,黄的,紫的,就是红色也有很多种红,深深浅浅,难以数清。教科书上说,杜鹃在所有的观赏花木之中,“称得上花、叶兼美,地栽、盆栽皆宜。”
杜鹃的品种极多,全世界约有900余种,其中我国就有530余种,占全世界种类的59%,特别集中于云南、西藏和四川三省区的横断山脉一带。
白居易曾作诗称赞杜鹃: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白诗人把杜鹃比作西施,让我挺意外,后来一想,他肯定没见过高原上的杜鹃,他只见过盆栽的秀美杜鹃,所以才会这么比。
估计白居易认为像西施的是这种秀美的杜鹃。
其实杜鹃和杜鹃的差距很大。城里盆栽的杜鹃,小巧鲜艳,花瓣如丝绸般细滑,可以比西施;而高山杜鹃,结实粗壮,经风见雪,丝毫不见西施的娇媚,要比只能比穆桂英了,英姿飒爽。
我还知道有一种跟树一样高大的杜鹃,就叫大树杜鹃,其样子大概像攀枝花,开起来天空一片火红。目前世界上所发现的最大的大树杜鹃,在我国云南省的高黎贡山,它高达30米以上,根部树径3米,分成5杈,每杈直径都有1米。花期到来时,满树灿烂,十分壮观。虽没见过,想像一下都很过瘾啊。
这大概就是像树一样高大的杜鹃。可惜不是我拍的,借用朋友
的。可惜拍的时候,花期也过了。
最令我情有独钟的,还是西藏的杜鹃。爱上她们,是在1997年那次,我翻越冰雪泥泞的加查山时,竟看到了开满整架大山的杜鹃,深受震动,回来后即写了一篇散文,《梦里杜鹃》(附后)。
折多山的杜鹃;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整座山都是杜鹃。
可惜我见到它们时是6月,花期已过。
我一直想好好的拍一张高山杜鹃,一直未果。翻越加查山那次拍了几张,但因为头晕得厉害,没能走近;翻越折多山拍摄时,正赶上下雨,雨雾迷漫,能见度太差。此次到了植被丰盛的勒,总算有了机会,一见到红艳艳的一丛就赶紧爬到坡上去,还为此摔了一跤。可惜,每当我走近她们,用镜头抵近她们时,就悲哀的发现,她们已经开过头了。山沟里充足的氧气和温和的气候,让她们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全部绽放了青春的容颜。跟成熟的女人一样,远看还马马虎虎,越近看,越能感觉到其衰老。
当然,不能怪她们,是我来晚了。我只能够想象,想象她们开放的样子,想象她们年轻的样子。
虽然人们总用花来形容女人,我却想说,在西藏,只有那些守在雪山上的兵才配得上杜鹃,他们和那些美丽的花一样,默默的在高海拔的山顶,在最寒冷的世界,在无人知晓的时光,开放着他们的青春,如热血般鲜艳。
附旧作:梦里杜鹃
近中午时,我们开始翻山。时值5月,山上依然有积雪。积雪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融化成了泥河,把一条本来就不平坦的山路泡得泥泞不堪。车轮深陷在泥浆里,车身一步一摇,几乎是以时速10公里的慢速在往上爬。车内的海拔高度表上,已从3千7百米上升到了4千米,很快又过了5千。快到山顶时,已是海拔5300米了,气温也降到了零下。我有些支撑不住了,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好象困倦已极。
颇有经验的司机老兵对我说,你现在不能睡,这是高原反应。你要坚持一下,下山时再睡,否则会有危险。于是我强打精神,接过同行的小冉递过来的一支烟。烟抽完时,我忽然看见风雪弥漫之中,闪现出一大片五色经幡,精神不由地为之一振。藏民族有个宗教习惯,要在最高的山顶上挂五色经幡,以表达他们的信仰。有五色经幡的地方即是山顶。哦,终于爬上山顶了,接下来就该下山了!我的整个人立即松驰下来,两只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这时我忽然听见小冉大声叫我,裘老师,快看杜鹃!我好象答应了他,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小冉又一次喊:你快醒醒,裘老师,你往窗外看一眼嘛,好壮观的杜鹃呀!我还是睁不开眼睛。小冉说,你不照几张相吗,这么漂亮的杜鹃花?我敢肯定你从没见过。小冉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可我就是睁不开眼睛。于是我对他说,你不要再叫了,我见过杜鹃,今年我家里还养了一盆呢,3月份就开花了,小小的一盆花竟开了百余朵,像一团火似的……这样想的时候,我忽然就看见杜鹃花了,是玫瑰色的,很红很娇艳,一朵朵的花漂浮成了海洋,将我整个托了起来。我就在这些花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不知什么时候我忽然醒过来,发现我们的车已经开进了山青水秀的米林地区,这里海拔不到3千,空气也湿润许多。小冉说,你总算醒了。刚才怎么也喊不醒你,错过了看杜鹃花的机会。我说我看见了呀,满山都是杜鹃,玫瑰红的。小冉说不可能,你睡得死死的,一次也没睁眼。真是可惜!我感到很奇怪,难道我看见的不是杜鹃?
数天之后我们返回,再次翻越加查山。上次是从阴面翻山,阳面下山。这次正好相反,先从阳面上山。杜鹃花是开在阳面的,小冉说,裘老师,这回你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山顶,亲眼看一看雪山顶上的杜鹃花。只有西藏才能见到呢。我说好,我一定亲眼看看,也证实一下上次我到底看见杜鹃没有。
经了几天的阳光照耀,雪水融化,加查山的山路更泥泞了,泥浆有一米多深,车轮陷在其中都看不见了。遇上对面来车,就得停下来小心让道。车开得很慢很慢。渐渐地,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又出现了,我顾不上嘴苦,连着抽烟,以不让自己睡过去。可是几天来采访的辛苦和睡眠不足,使我比来时更加疲倦。我几乎就要坚持不住了,忽然听见小冉再次高声叫了起来:快看杜鹃!
我强打精神朝车窗外望去。这一望,整个人立即振作起来。
阳光下,整架大山都被鲜花覆盖着。一丛丛,一片片。花挨着花,枝干交叉着枝干,没有一丝泥土的空隙。整座山像是花堆起来的,真可谓山花烂漫。让人惊异的是,同一座大山,阴面全是雪,阳面却全是花。从山脚朝上望,一直望到睁不开眼的山顶,全是这些英勇无畏、生在雪域高原也照样怒放的鲜花。
这就是杜鹃吗?我问。小冉说是呀!我要你看的就是它们。
于是我明白了,上次我见到的不是雪山杜鹃,而是梦里杜鹃。梦里的杜鹃和家里的杜鹃一样,很红很艳很秀美,但它们不会让我震动。眼前的杜鹃却迥然不同,它们不火红,也不鲜艳,甚至不秀美。它们的花瓣和枝叶上都有风雪蹂躏的痕迹,它们因为高寒缺氧而没有了花的妩媚,但它们的的确确是杜鹃,是美丽的骄傲的大无畏的山花。它们拼尽全身力气,在这海拔5300米的高山上,在这终年积雪不化的高山上开放着。别的花开放或许是为了昭示美丽,或许是为了展现青春,而这些杜鹃怒放,却是在壮烈赴死,是在英勇牺牲,因此整架大山都给我一种惨烈的感觉。我惊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一瞬间,我想起了西藏女作家马丽华说的,只有在西藏,你才会拥有这种大感动和大欢喜。是的,大感动,大欢喜,还有大悲壮。
我走下车,头重脚轻地照了几张相。我无力爬到山上去,就用变焦镜头将山上的花拉近一些来照。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看不清镜头里的画面。但我想只要对准了大山,就能照到杜鹃。洗出照片后我发现,无论远近,没有一张能看清楚花朵的,它们全都融成了一片。似乎它们只能是成片开放的,无力独自面对雪山,它们需要互相温暖,互相鼓励,互相燃烧。
事隔不久,我将自己这段对雪山杜鹃的特殊感受,讲给一位驻守在米林的西藏军人听,他一年要数次经过加查山。他听了竟非常惊异。他说你怎么会觉得这些杜鹃是惨烈的呢?在我看来这很正常,它们本来就是高海拔植物,抗缺氧耐寒冷是它们的天性。它们只有在这高高的雪山顶上才会开放,才会美丽。如果你把它们移到温暖的低海拔处,它们反而会死掉。
真的吗?他的话让我感到震惊,如同那些杜鹃一样。
难道是我误解了杜鹃?
难道我真的只看到了梦里的杜鹃?
离开西藏后,我又梦见了杜鹃。这一回出现在梦里的,是一座燃烧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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