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记不住人。

我这么说的时候，总会有人附和：我也是。如果不附和，就会嘲讽我两句：名人嘛！或者贵人嘛。反正没有好听话。我解释，我说我上中学就这样，去过同学家后，同学的母亲在路上碰到我朝我笑，我就往身后看，不知她在和谁笑。同学的母亲就回家说，你那个同学还挺骄傲嘛。那时我才13、4岁，肯定既无名也非贵。

    现在更麻烦了，每下愈况。闹了不少笑话。有一回我在我们办公室的走廊上遇见一个人，他笑容满面地和我握手，我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灵机一动，把他往办公室带。我想既然他来办公室，说明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认识我的。我们办公室还有两个女同事呢，其中的一个认人本领十分高强，凡见过一面的人保证忘不了。我把来人带进去以后大声对她们说，你们看谁来了？两个女同事很茫然地看着我。我又说，嗨，你们怎么不认识了？这不是那个……谁吗？她们还是一脸茫然。来人笑道，我不认识她们俩，我只认识你。

    某天在某个场合，有个小伙子叫我，我看他很年轻，完全不可能是朋友什么的，就小心翼翼的说，我们见过吗？小伙子说，上次不是去你家采访你来着吗？我假装恍然大悟，哦哦，对，我想起来了。小伙子倒不生气，笑嘻嘻的说，你家那排书架很好，好实用哦。

    看看这是什么事儿啊，人家连我家家具都认识了，我还没记住人家的脸。

    一次则罢，两次就让彼此都难堪。前不久开会，一个人热情洋溢地和我打招呼，我又朝他傻笑，他有些恼火地说，你怎么总记不住我？他一说出他的名字，实在是不该忘的。我很歉疚，只好更多地傻笑。

接下来吃饭，我看见了一个熟脸，像在哪儿见过，我就问同桌，我说那个光头是个著名演员吧？他说不知道。我说肯定是演员，不然我怎么那么面熟啊。后来在电梯里碰到了，光头竟朝我笑，还叫着我的名字说，你也来开会了？我吃了一惊，心想竟然还有演艺圈儿的人认识我？旁边的人大概识破了我的假笑，介绍说，这是某某，我一听，原来是我早两年认识的一位剧作家。

真是羞愧难言。

我不想这样，就努力克服。可是一克服更出问题。有天看演出，我看见了一位女熟人，也是两年前认识的，我想这次我一定要主动些，就满面笑容朝她点头。她莫名其妙地转头朝后看。我想她怎么不认识我了？我就加大力度地点头，可她还是面无表情，没有认出我的意思。我想难道两年不见我老得那么厉害吗？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作热情状说，嘿，你好！你也来了？她看着我，很茫然，我说你不是孙云霞吗？她笑笑说我不是孙云霞。我想完了，名字也记错了，连忙说，哦，是孙明霞对不对？她说我不姓孙。

又一次羞愧难当。

最可笑的是在最近的作代会上，由于人太多，除了特别熟悉的朋友我能认准，其他的我都不敢贸然招呼。有时候见人家朝我笑，我也笑，然后不大礼貌地去瞄人家的胸牌，一瞄才知是见过的。有一天见到一位先生，他自我介绍是一家刊物的主编，向我约稿，刚说两句就被别人给打岔了。第二天在人民大会堂听报告，我看见他走过来，就朝他笑笑，他也朝我笑笑，我就主动说，你有电子信箱吗？我最近没写小说，先给你发两篇散文吧。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友好地说，好的，我有电子信箱。然后就掏名片给我。我一看，天，人家根本不是那个主编，人家是青少年研究所的研究员。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连忙道歉。

羞愧呀羞愧。

我把这事讲给刘静听，刘静说你这不算什么。我才可笑，那天起来晨跑，看见一个朋友，就上前拍了人家一巴掌，说，你小子也知道锻炼了？那人一回头，我发现不是我朋友，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第二天早上我又遇见那个人了，就想赶紧从他身边跑过去，免得尴尬，不料那人一把拽住我说，干吗假装不认识？

原来这回这个真的是我朋友。

我大笑。好，有人与我同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