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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母仪(曹宝麟,1978届硕士生,暨南大学教授)

(2006-04-07 14:18:02)
分类: 纪念我母亲的文章

我们敬爱的师母夏蔚霞女士谢世已经整整一周年。去年十月接到讣告,我不禁双泪长流。但,我并不感到意外的震惊,因为在2000年秋先师百年诞辰纪念会上,当我面对形销骨立的师母时,心中早掠过一丝不详。离京前夕,我特赴燕南园60号告辞,师母告诉我:她就是一定要硬撑到为王先生办完这最后一件大事才肯离去,现在可以死而无憾了!她说得那么平静,倒着实让我震惊了。望九之年,似本不必讳言死亡,但她竟是如此坦然地迎接大限之将至,我想她一定是已作好准备在与先生重逢于地下时可以毫无愧色吧!此别不料竟成永诀。在她最后的与病魔抗争的三年里,她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痛苦。
最近,我应邀回母校作讲座。到达的当晚,即去拜谒昔年导师唐作藩和郭锡良二位先生。闲话中听说60号故居已被收回,目前空置待修,我深感有必要径奔燕南园,去向那熟识的灰色小楼作最后的致敬。夜色如磐,荒草塞径,人去楼空,物是时异。那间曾经弦歌一室的客厅,如今黑 地似向我追述昔日的辉煌。凄凉之感,袭上心头。二老的身影謦 清晰地浮现脑际,师母掷地有声地话语又在耳畔震荡。是啊,那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足以支撑着赢弱的病体,促使她迸发出难以估量的生命馀辉煌必欲完成一桩宏愿?我想,这难道不是她与先生相濡以沫50多年的挚爱在起关键的作用吗?师母啊,您是我所见的最可敬的伟大女性!
师母是苏州人,而娘家是嘉定人,因此我入学伊始就与她识了同乡。从此我们交谈都用乡音民。先生家我去得最勤,与其说向先生请益,还不如说多想听听师母的吴侬软语。师母当时尚未完全失聪,凭借助听器,我们是很能谈得兴起的。她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往往只须几句便使你忘掉拘束。有次我在60号门前遇到两位女访客,她们竟以为我是这家的儿子。后来有不少人不约而同地说起我与先生相貌的近似。尽管我很想当他们的儿子,但哪有如此洪福,那么这只能归结为一种缘份。我的入学考试成绩本不甚理想,是先生赏识了我才使我最终得厕门墙,从而改变了我的一生;1986年我毕业后的首次返母校,即赶上到中日友谊医院与弥留之际的先生作最后的诀别;☆☆☆送葬,还与同窗敬献挽联,并被师母委托记录现场的摄影工作;先生归魂香山,也是师母驰函命我题写合葬墓碑和先生生平的碑阴……这一切,哪件不是缘份的体现呢?
我至今保存着作于1980年的一首绝句的底稿,它是刻在我为师母所治一枚名章的边款上的。诗云:
百物操持总井然,
何人不道孟光贤?
先生威誉传遐迩,
未愧功劳一半偏!
先生看后非常高兴,他应是首肯我这个评价的。的确,如果没有干练的师母相夫教子的克尽其责,从而使先生无后顾之忧地全身心投入到学术研究的话,先生著作等身的巨大成就便无从实现。“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这句话可谓千真万确。
王先生对师母的依赖,有时也因师母私下向我的“数落”而显露无遗。如有一次先生出门开会,一双袜子穿在同一只脚上却未觉察,还到处找另一只袜子,闹了个笑话。盖思考问题太深而不能自拔,这种“低级错误”于读书人而言都颇有体验。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事是师母告诉我在昆明西南联大时,长子缉志临盆但先生正在上课,回家听说儿子降生,马上排闼而入却又即刻退出。原来是满屋的血腥味使先生却步了。师母模仿先生当时蹙眉的表情,还用手在鼻前搧了几下。师母说:“当时我那个气啊!”听后一笑之馀,我不禁在心里为先生开脱。从《龙虫并雕斋琐语》中,我们得知此书即是先生为某报所撰专栏文章的辑集,更了解到为了生计他还辗转几所中学兼课。他决不会不爱妻子,只是心力交瘁的先生下意识的一个反应而已。这同样可以谅解。
师母最使我感动的一件事涉及到我自己,因而虽小而永志不忘。当时北大有一本《大学生》杂志,我在上面发展了一篇豆腐干大小的文章。因其中引述先生的一个学术观点,于是我便把5元稿费上缴给了先生。不料次日一早,师母就亲自把钱送到了我的寝室,并说先生讲这是你应得的,你就不要推辞收下吧。她放下钱便走了,真叫我感动得一时语塞,竟忘了道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默默地想,王先生从不理钱财,这肯定是师母的主意。师母她知晓我是拿着每月30元的生活费来求学的,5元钱对一个穷学生而言已是不小的数目了。师母的仁爱恩德,她的慈母般爱生如子的情怀,是我没齿难忘,杀身难报的啊!
毕业后的我,被分配到安徽师大。先生曾作过努力想让我留校任教,又常因未果而抱憾。这我并不知道,是丧礼后其子女告诉我的。而我在毕业后能享受到比在校时更亲近二老的恩沐,似是老天负我而作的一个补偿。1983年春,在睽违慈颜两年后,我有幸叨陪先生师母十馀日之久。那年正值全国语言学会年会,安徽作为东道,特将会议安排在合肥最好的稻香楼宾馆举行。组委会为示对名誉会长王先生及师母的敬重,委派专人照顾陪同。我有幸中选。自赴机场迎接到结束送往,我竭力侍奉,唯恐不及。先生和会长只叔湘两对伉俪被特殊安置于毛☆☆☆曾经驻跸的一号贵宾楼,各占一大套房。先生一行早到,在专用餐厅用了午饭后,先生巡视一周出来对师母说,里面厕所真大,还有女用盥洗盆呢。师母马上说,这样豪华的地方我们怎么能住?何况脱离太多与会代表也不合适吧。于是未解行囊就搬离了贵宾楼。后来吕先生当然也来往住。这事体现了师母不恃权威深明大义的美德,如此懿范今天恐不会再有。
会议的尾声是远赴黄山游览。二老从未登临,游兴自是甚高。当然我原联系轿子翌晨上山,但先生嫌开价太高而谢绝了。这样一来,我一人而兼顾二老,倍感压力。尤其是同行的侯宝林、许嘉璐等先生健步绝尘而去,更使我们三人孤立无援了。好在周祖谟先生夫妇和陪伴一人还在不远处的后面慢行,尚不觉得瞠乎其后。但攀登了四个小时到达半山“仙人指路”时,山雨暴至,势若翻盆,周先生一行急忙退避,而先生则不顾浑身透湿,毅然前进。师母当时已过七十之年,怜我扶掖先生腾不出手,她竟是始终倚仗自力,勇于跻攀。战风斗雨之际,先生还不忘逗,他说:“王维《终南山》诗有‘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之句,我改二字叫‘无处问樵夫’。”相视一噱,倦意顿消。就这样十步一息,走走停停,又奋斗四个小时,终于在薄墓时分安抵北海。早到的诸位先生闻读相存,而先生师母依然豪气万丈,精神矍铄。这一不寻常的游历,事后还心有馀悸,万一有个闪失,只仅我担待不起,主办者亦难辞其咎。幸亏二老吉人天相、神明护持,饥寒交迫之后竟安然无恙!翌晨,浓雾蔽空,群峰尽失,我陪伴师母四近散步,先生则足不出户,开始铺纸理墨构思诗文。他老人家急着要向世界宣告这一壮举,而他确实也有资本炫耀自己的健硕。这就是后来发表在当年某期《新观察》杂志上的《雨中游黄山》一文。
小生我也深感兹游意义重大,不可不记,遂作《随了一师暨师母黄山纪游十绝》,其七写到师母有云:
师母年犹逾古稀,
空无依傍入烟霏。
须知二老俱强者,
何畏区区雨浃衣!
先生逝世后,我凡晋京公干,必抽空去探望师母,她常设筵款待。我提出去香山扫墓,她带我们同往,在先生墓前寄托哀思,久久不忍离去。她又把先生用过的毛笔、用剩的宣纸以及专用信笺送我留念,这些和先生生前相赠的墨宝,我都视同拱璧,什袭珍藏。师母的听觉已完全失聪,我只能以桌上备用的纸笔与她交流了。一次她告诉我缉惠姐的噩耗,使我怔忡不已。我预感到师母的晚景日渐萧索,所以经常去信问候、寄卡拜年。我的礼数未周的草草短函,却往往换来密密麻麻几页纸的回复,令我极感内疚。她所患白内障日益严重,手术之前几近于盲,字迹虽歪斜却仍一笔不苟,使人敬佩。她的信字里行间不仅并无我想像的凄怜,相反她总说为完成先生的未竟事业每天有做不完的活。她正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才产生紧迫之感,这也无疑是她的生活动力和精神支柱。但她有时也为一些琐事而不满意甚至愤懑,她完全是把我当作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来倾诉的。这样的长信十余年间积了几十封,开头一仍其贯地称我为“兄”,结尾不忘代候家人,落款则是姓名或名。这些每读每使我感动、现在已成遗物的信件,我将永远不会舍弃,因为这里面跃动着一颗慈母般圣洁的心啊!
师母是一个气质高雅的人,年轻时的照片使人惊艳,即使风华渐逝,但仍然有一种常人难及的华贵端庄的仪态使人肃然起敬。她又是一个平凡的人,因与先生的结合而终显得极不平凡。在先生百年诞辰的纪念大会上,满堂的桃李由衷地向端坐于☆☆☆台上的师母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已能说明一世。她像贝多芬一样,虽听不见,但一定会对大家的赞赏而感到莫大的宽慰。
   最后,仍次前韵,以拙诗作结:
   一追尘事一凄然,
   名垦由来无此贤。
   莫道香山岑寂久,
   从今祭扫不须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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