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伟

昨天上午，小胖突然给我打电话询问：“听说你得病了，告诉我家庭住址，我去看看你……”

这个突然造访的电话，把我的思绪指引到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那一年，正是文革最乱的时期，他的父母是当时响当当的人物，没人敢招惹他们，即便是他用刀子捅伤了人。他的父母都不关心，因为老师的冷嘲热讽，还有，因为同学们对于他这样“坏孩子”的疏远与孤立，所以，只为一个小到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的理由，他对着当时的同班同学，用他已经随身携带很久的刀具，咔咔就是几刀。这件事情在当时那个塞外小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老师直接了当的说，就这样的孩子，还是趁早退学吧，别出来害人了。可是，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听说，当时那个老师不知道他们家里有着怎样强大的关系，后来，家里人出面联系了学校校长，而校长出面，让老师直接辞职了事，理由自不多说，是因为那句似乎不配为人师表的“劝退”。

说实话，我能理解这次事件中的所有人，能理解小小少年的孤独叛逆，能理解老师的咬牙切齿，甚至，也能接受人情社会的现实。不过，我很意外的是，现在的他，似乎依然觉得自己当年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而没能理解所有发生的合理性。

他，现在居然能想起我……

他的到来，让我和妻子多少感到有些骄傲，因为，他是开着路虎车来的，还带来很多病人急需的营养滋补品和昂贵的水果。

看着客厅堆成小山的礼品，我真诚地握着他的手感谢他的同学情谊。“已有四十多年没见面了，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看来混得不错吧？”

我热情地拉着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红着脸，真挚地跟我说，真正让他不再犯浑，是因为他初中那年“进去过”。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进去过”的意思，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

没想到，还真的是。

起因只是因为在与高中同学一起玩弹球游戏时，他看那人不顺眼，也没发生什么口角，直接就动了手。对方大脑受损严重，而他，直接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后来的事情发展，又一次超出了我的想象。他说，他二舅的朋友的谁谁谁是警察局长，后来家里又掏了不少钱托关系，伤患那边也找了人威胁，还花了些钱，威逼利诱，这件事情也就这样摆平了，18岁的他无罪释放。当时，我有些惶恐的问，对方还好吗？现在。他言辞躲闪，只说从里面出来后，兄弟给他打了电话，问要不要再找人去揍对方一顿，他说，不用，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我接受他所说的一切，事出必有因罢了。但我其实很不解为什么他说这些的时候言辞中没有一丝对于对方的歉疚，反而，为自己身在能够在关键时刻“捞”自己一把的家庭中，颇有些沾沾自喜。

我有些恍惚，但是，我告诉自己，他现在，是我的小学同学，是来我家探视我的客人？

后来，他又接着对我说。有一次他出去吃饭，偶遇小学那位老师，老师言辞中带着对他的鄙夷与嘲讽，问他，还念书吗？大专？还在混吃等死吗？他在老师面前接过表哥递来的宝马几系的车钥匙，冷语道，我读的大学，是国家一类校本科，读的是国际贸易专业，最近刚从国外博士研究生留学回来，现在，你也看到了，混得还不错。

“你知道吗，现在，那位老师见到我，都绕道走，哈哈。”

我看着茶几对面的他，笑着点起第二根烟，再一次开始吞云吐雾的时候，我顿时感觉到头皮有些发麻，也暗自惊叹金钱的力量果真是无穷大。那些事情，如果出在我这样普普通通，没资源，没背景的家庭中，随便一件都可以毁掉我的人生，可能，小学二年级那会儿，我就会辍学，从此与书海无缘；要是幸运点儿，我能念到初中，但就凭进过监狱这一点，足以成为我一生的污点，没想到，这些棘手的问题，在这位老同学面前，处理起来是如此的容易。

再后来听他说，他在读高中的时候，遇到了不错的老师，读到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大学，念了专业里几加几的国际交流项目，同时拿到了两个学校的毕业文凭，现在，他自己开公司，做起了老板。这次是应当地政府的邀请，来我们这座塞外小城，搞投资建设项目而来的……

这段对话对我来说，带有些奇幻色彩。没想到，一直循规蹈矩的我竟会与有着这样经历的人产生交集。而这些事情，今天，如果他没有说出来，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仔细想想，我竟有些羡慕他的幸运，同时，也对以后他的人生产生了隐隐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