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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杂谈 |
分类: 我的父亲不是英雄 |
树伟和彩霞结婚三十五年了,树伟总是老气横秋地说,嗨!老夫老妻了。那话的意思像彩霞是一件老皮袄,披在身上只是个习惯。彩霞心里就十分地不受用,又说不出别的什么。彩霞注意到别人家的男人也愿这么说,这好像是走进六十岁男人们的一句口头禅。女人们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这三十五年总的来说,彩霞和树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在据说是凑合着过占大部分的中国夫妻中,彩霞和树伟应该说是幸运的。他俩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子,即是是逆风千里,又是一路绿灯,没有一个地方不是逆风的,开始是双方父母不同意,而后又因生个女儿不乐意,但也没什么跌宭起伏死去活来的故事发生。按树伟的话说是,由个体经济向集体经济的平稳过渡。树伟的朋友说树伟是情场高手,凭借奶油小生的脸蛋,再加上连哄带骗的手段,一上来就占据有利地形把握局势稳操胜券。而彩霞的朋友说彩霞生就的一双青光眼,要房没房,要家具没家具,什么条件也没有,就乖乖地就跟一个地质郎走入了洞房。
结婚那天,树伟拿了一件军大衣,推着一辆自行车,到了彩霞家里,用军大衣裹上彩霞的新娘妆,像去逛市场一样,把彩霞接回自己的狗窝。一家人吃顿饭,就算婚宴了!没有花车,没有一个客人,没有粘贴一个喜字……
结婚像做贼一样,树伟他家怕的是什么呢?是彩霞长得不漂亮,还是树伟不喜欢彩霞?这些都不是,是因为当时国家号召不要大操大办儿女婚事,父亲在坚决执行的前提下,就是有些太左了而已!
晚上,彩霞头枕着树伟细皮嫩肉的膀子很矫情地叹了口气,说,哎呀!咱俩是不是太顺了点?太简单了点?一点都不罗曼蒂克。树伟只笑笑算是回答,树伟认为这是所有回答中最好的一种。彩霞果真就喜欢树伟这个样子,喜欢树伟这个人,他从小志向远大,彩霞觉得这是深沉,彩霞喜欢深沉的男人,彩霞喜欢有思想的男人。
树伟那时候已经是干部了,地质队团委干事,有了职工大学的文凭,又经常在当地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是位很有前途的男人,彩霞呢?也不含糊,也是织染厂供应科的会计。树伟和彩霞他俩在地质队家属院里深受瞩目并颇有人缘,也就不稀奇了。
夏天,吃过晚饭,这种瞩目和人缘达到了高潮。散步的路上,人们纷纷堆起笑脸争先恐后地同他俩打招呼嘘寒问暖探饥问饱。如果他们手上再抱着他们的宝贝女儿珅珅,那么女儿珅珅在这一路上几乎要被夸赞的唾沫淹死。
树伟是不会陶醉其间的。树伟的浓眉大眼一下子就把这种环绕在他们两口子四周的热闹和喧哗看得一清二楚。树伟掂得出这里头的真情和假意,但树伟却对彩霞只字不提。这种隐瞒没有别的什么不好的东两,树伟只是想保住自己的自尊。因为树伟心里明白,这里的真情大都是冲着妻子彩霞的。彩霞是个细心、耐心又热心的女人,并人缘不错。这年头大家都纷纷把一颗颗红心交给了孩子,对孩子上心得不得了,因而对彩霞这个神通广大,并有一个姐姐是医院儿科大夫的人,彩霞往往是有求必应,所以,也就格外地殷勤格外地上心。彩霞受到的瞩目,是真的人缘好,也是真的受到他们的尊敬。树伟受到的瞩目是真的,但人缘的真假就很难说了。当然,这里没有树伟人格上的问题,问题出在树伟的位置上。树伟是干部,团委干事,并且有学历,前途无量。树伟干的这摊子事,很难让他辨别笑脸上的真假与感情上的真假。
地质队家属院的人公认,树伟和彩霞婚姻的美满,都说,看人家小日子过的!树伟和彩霞也一直这样认为,并且一直认为到他们的女儿珅珅的出世。
生珅珅时,彩霞已经二十四周岁了。彩霞本来不打算生孩子的,那时候,最需要的是文凭,本来彩霞想报考夜大,也给自己混个文凭。但树伟的母亲却不干,整日嚷嚷着想抱孙子。树伟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喝了好多的酒,直喝得舌头在空荡荡的口腔里打晃。树伟抓住了彩霞的纤纤玉手说了许许多多动感情的话,树伟的眼睛,在某一时刻甚至不失时机地泛起红来。彩霞感动了,心软了,义无反顾地挺起了大肚子。彩霞的肚子不争气,没有给她婆婆生个大孙子,而是生了个孙女,婆婆当然不高兴了!可喜可贺的是,树伟那时候,还没有儿子和女儿的差别,整天可呵呵的围在彩霞身边,欢天喜地当起了爸爸。
女儿的乳名拖了好久好久,在彩霞偶然为女儿抚摸身体的时候,女儿俩退伸得笔直,彩霞嘴里嘟囔着:伸伸长长,伸伸长长……
彩霞突然觉得伸伸这个词汇很亲切,于是瞪大眼睛与树伟商量:咱们宝贝儿的乳名就叫珅珅咋样?因为我姓王,咱们就用王字旁的那个珅字。她长大了也可以作为一个笔名:叫王申?
至于大名吗?树伟和彩霞对字典里的汉字,一概失去了亲切和信任,他们认为那里边的方块字统统配不上他们的宝贝女儿。他们也不着急,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是珅珅、珅珅、小宝贝之类地乱叫。直到有一天,树伟读到了一篇小说《三生石》作者名字叫宗璞。树伟很崇拜这位作家,于是,就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取名:成璞。
彩霞的产假即将告罄时,母亲也忘记了孙子和孙女的区别,一如反顾地志愿担起看护任务,那时的父亲已经离休在家,一个负责接送,一个负责看护,那种天伦之乐的幸福,不在此言表,你也自会懂得……
彩霞毕竟是个知识女性,知识和修养不会让彩霞有什么闪失。彩霞在我母亲面前,似乎忘记了所有不快,什么孙女不如意的短痛,也荡然无存。彩霞每次送孩子的时候,都会一边拍着女儿胖嘟嘟的屁股,一边很和蔼地笑说,找奶奶去喽?母亲也是满脸堆笑的说:来,快进屋吧。像一对亲生母女,既不过分冷淡也不十分热情,很符合各自的身份。
树伟和彩霞住的是一间平房,两个人的时候觉得还可以,一下子加了一个人,就有点吃不住劲了。特别是到了深夜,不会说不会走的女儿嚣张得这房子盛不下她了一般。到处都是女儿的东西,床上沙发上桌子上椅子上柜子上头顶上脚底下,走哪碍哪的事,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女儿的味道,臊烘供的。彩霞的好朋友志杰来家说,你看看!你闻闻!这哪像个机关干部的家嘛!树伟吸着鼻子对志杰说,我一闻这味就醉了,这才是家的味道。
彩霞第一天上班一上午就往回窜了三趟。树伟的办公室就在他们家的坎上,彩霞像个小松鼠似的哧溜回去哧溜回来的样子全在他眼皮子底下。中午吃饭时树伟说彩霞,你注意点影响,一上午光看你往家跑了。彩霞笑着说,哎呀不行,真难受!看见人家的孩子就想起咱们的女儿,心里痒痒的不行,腿不听使唤,由不得自己就往家里跑。树伟说,一次两次行,长了人家该有反映了。彩霞白了他一眼,说他,你成天就知道影响啦,反映啦,为别人活的一样,没劲!树伟说,你有劲,你就跑吧,看跑到最后谁吃亏。
彩霞的奶好得不得了,把女儿灌得小肥猪似的,那奶水还涨得自己往外淌。彩霞的的确良上衣胸前经常是江南水田一般,干的时候也时常像大寨梯田似的结着一层层奶渍。树伟看不下去,问彩霞,你就这样上班?彩霞回答,是啊,不这样上班哪样上班?树伟说,你换件衣服嘛!彩霞低下头看了看湿乎乎的胸前一点难为情也没有,反而挺自豪的,笑着说哎呀,换了也没用,一会儿照样湿!树伟叹了口气,说,嗨!你就不能讲究点?彩霞瞟了眼在一旁假装听不见的母亲,马上盯着树伟看并说他,嗬!我还没老彻底呢,就嫌我了?要不是给你生孩子我怎么会这样?树伟被击中要害一般,马上闭嘴无话可说了,母亲,一句话也没说,抱着孙女走回自己房间。
一次彩霞急三火四地下班冲进家,树伟正陪着一个客人在屋里坐着说活,母亲抱着啼声不断的珅珅满屋子哄。彩霞一把夺过珅珅,一屁股坐到床边,解开怀就给女儿喂奶,女儿大口大口吮着的样子的确是饿坏了。这时彩霞才顾得上屋子里的客人,冲人家点点头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客人是个毛头小伙子,哪儿见过这阵势,脸早臊得跟猴屁股一般。他一脸红把树伟也闹了个大红脸。树伟一个劲地冲彩霞使眼色,彩霞坐在那儿敞着怀揽着女儿摇晃着身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小伙子匆匆抬起身子告辞,树伟送出门去折回来气呼呼地立在彩霞面前。你怎么一点不注意?
树伟的问话,把彩霞问楞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注意什么?彩霞仰着脸问他,一脸的无辜。在人家面前就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彩霞听明白了丈夫的话,脸一红,抬高了声音说,废话!我倒是想注意来着,这么屁大个地方让我上哪注意去?你不能上厨房去喂吗?
厨房里?厨房里有穿堂风吹着我女儿你负责?见树伟卡了壳,彩霞越发不饶他了,哪来这么多臭毛病穷讲究?讲究谁不会?你个小干事有本事让我讲究吗?!
彩霞不讲理归不讲理,可句句又都在理上。树伟在彩霞的道理上一句整话也没有,只好摸出烟来抽。正要点上,彩霞冷不防大喝一声,滚一边抽去!别呛着我女儿!
树伟得了个女儿好像又失去了点什么,想想又想不大起来,心里老觉得是件事,沉甸甸的不是个滋味。晚上亲热时把这感觉跟彩霞说了,彩霞挺生气地扭过身子把背冲给他,说,你呀,你是让好日子烧的!老婆能干,女儿白白胖胖,父母亲身体健康,什么家务活都不让你干,不是烧的是什么?
树伟听了这话觉得也挺别扭的,但哪别扭又说不大上。树伟就在心里嘀咕,这好日子也不太好受嘛!
女儿快一岁的时候,一天晚上十点多突然没命地哭闹起来。先是哼哼叽叽地小声哭,后来是啊啊啊地大哭,到最后是扯起嗓子拼命地哇哇大吼。小脸憋得通红,大眼泪一里一里往下掉,把树伟和彩霞心疼得不行。
彩霞喂她奶不吃,喂她水不喝,抱起她来不干,放下她更不干。彩霞摸了她额头不觉得热,试了试表体温也不高。彩霞没了章法,一会儿摸摸她手,一会儿拽拽她脚,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树伟在一旁急得说彩霞,你个母亲连这也看不了?彩霞撇着哭腔说,哎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啦!树伟看实在指望不上她,就果断地抱起女儿要上医院。彩霞先跟着跑了几步,跑到马路边去找车,坐上车一路疾驰。司机见孩子有病要往医院送,意识到情况一定不妙,就撒了野地开,半个小时不到,就跑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女儿一声不吭东瞧瞧西望望好人儿一般。急诊室的大夫望着活蹦乱跳的女儿训他俩,这么好的孩子看什么看?!树伟和彩霞对望着,浑身是嘴有口难辩。还是彩霞开口说,这孩子刚才还哭得不正常,是不是肠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