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树伟

清明前后，武列河沿岸的杏花，争芳斗艳。这让想起住大杂院的时候，我家后院，也栽种了一颗杏树。它开花的时候，我常蹲在树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弥漫在空气里淡雅的杏花香，我贪婪地注视着它，背诵唐朝诗人罗隠的诗：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 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端详着杏花，用心品读每一枝、每一朵、每一片的娇媚。与童年的伙伴，杏花妹妹在一起玩耍。听妈妈说，她是吃我妈奶水长大的孩子。在老家河北沧州黄骅有一个风俗， 女孩吃到的第一口奶水，必须是喂着男孩女人的奶，当地人俗称——开嘴。由于杏花出生时的小脸蛋，粉扑扑白生生。长长的睫毛又密又黑，还有一对杏核眼，惹得妈妈特别喜欢，情不自禁地给她“开嘴”，还主动跟杏花妈商量，认她做干女儿，期盼杏花长大后，给俺娘养老送终。没想到杏花出生第三天，杏花母亲得了产后风死了，临死时将杏花托付给妈妈，从此，我俩一起在妈妈怀里吃奶，一起在杏树下玩耍，一起欣赏杏花的怒放，一起在杏树下读书，我还经常爬上去，为杏花采摘熟透的红杏。看着她在杏树下绣花，有时候还下意识地去嗅她的体味，憧憬着杏花出嫁时的样子，回味着她留在心底的味道。那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清香，还有杏花粉扑扑的脸，鲜红的小嘴，浓密睫毛下忽闪的大眼睛。

可妈妈最终没有得到杏花的回报，那是文革时期，我们学校组织中学生，去农村搞野营拉练，一位男同学，偷着玩房东家的一支猎枪，没想到，猎枪里装满了火药，他瞄准正在早起梳头的杏花开玩笑时，不幸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杏花的脑袋被掀开，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站起来……

家人在给杏花送葬的时候，我怕杏花难为情，就悄悄躲到门后，等大人们给她整容之后，我才含着泪水，一步步走近她。只见杏花安详地躺在遗体告别大厅里，在悲痛欲绝的哭声中，耳边突然响起杏花银铃般的呼喊声，哥哥，我舍不得你们啊……

虽然，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昨晚遛弯回家，在楼下与发小聊天时，她们再次提到了杏花，我才想起杏花，她心灵手巧，曾经给妈妈绣了一副春杏图，绚烂的杏花旁还配有一行小字：献给亲爱的妈妈……

我至今清晰记得，妈妈病危的时候，特意让我回家找到那幅春杏图，嘱咐我们，想着让她带走……

楼下的杏花也开了，开得密密匝匝，如雪似梅，清香扑鼻。有风吹过来，很柔和，却吹涩了我的眼睛，吹落我簌簌的泪。妻子不知何时跟在我身后，轻轻为我披了一件外衣，低声说，你看，杏花开得多好呀！明天杏花要“出嫁”了。我一惊，怎么？妻子继续说，据说那个男人是出车祸死的，年龄和杏花般配，说了阴亲，也算了却杏花爹的心事吧。

尽管我对所谓阴亲不以为然，却还是真诚地点点头，衷心地祝福杏花能在另外一个世界得到幸福。我捡起地上一片落花，问妻子，杏花咋会那么倒霉呢？妻子叹了口气，唉，造孽哟！

第二天，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夫妻俩也加入到给杏花送亲的队伍里，望着漫山怒放的杏花，我心里想，这就是她的后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