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个小脚女人

我妻子家有个奶奶，是小脚女人，长得瘦瘦的，高高的，会按摩、会正骨，还存有很多小药方。我患的习惯性痢疾，就是奶奶用小药方帮我治好的，直到今天，都没犯过。

当然，记忆最深的，还是奶奶会做菜，爱干净，屋子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她与大多东北女人一样，喜欢抽烟、喝酒，她有一只很讲究的烟袋锅，玉嘴、长杆，还配有一个绣花烟荷包，整天攥在手里，插在嘴上，喜欢晚辈围着她，给她装烟袋锅。

奶奶喜欢我，我也喜欢奶奶，虽说不是我奶奶，但是，已经把她当成我奶奶了。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好看，因为没有见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但是，从八十多岁时的风姿来看，奶奶年轻时如果是现代社会，一定会有很多追逐者。

奶奶对我特别好，只要去她家，就给我好吃的。我最喜欢吃大米饭炒鸡蛋，只要我没吃饭，奶奶肯定让我吃上它，还有用西红柿、鸡蛋和香菜做一碗汤。奶奶从小就教我抽烟喝酒，并将这种嗜好，传给了她的大孙女，只要有人给她好烟、好酒，奶奶总要给我留一点，可是，我天生降服不了这两件嗜好。奶奶也不生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夸我：“只要学习好，将来准能当官。”

我每天放学，都会去她家玩。特别对她的红兜兜和三寸金莲的绣花鞋感兴趣，感觉很好玩。但是，奶奶特别封建，红兜兜绝对不让我碰。我记得75年唐山地震的时候，奶奶家在院子里搭了一个防震棚，我大老早就跑到她家，趁她还没起床，看见了奶奶的红兜兜，上面用绿线和黄线绣着花草，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不好意思地说：“自家的孩子好养活呗！”我没弄明白，她也不多解释。我拿起小脚绣花鞋，奶奶一把抢过去说：“男孩子怎么喜欢看女人的东西，这样不礼貌。”我那管那些，戴上金丝绒老太太帽，在她眼前一边晃一边气她说：“孙子和奶奶有什么秘密不能讲呀？奶奶被我的怪象笑颠了。

每当这种尴尬的时候，奶奶总用好吃的转移话题。比如花生啊、爆米花啊、核桃、栗子、大枣啊什么的，我去的时候她就会给我吃。

我上班争得第一次钱，就给奶奶买了一盒过滤嘴香烟，奶奶特别喜欢。

奶奶三十岁开始守寡，一辈子只养育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当过热河省公安处处长，老儿子是监狱干部，由于大儿子生活不检点，结婚后，在外面又有了女人，跟大儿媳妇离婚了，可是，大儿媳妇离不开奶奶，赖在奶奶家里不肯走，自己带着一个女儿过日子，盼着丈夫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奶奶心疼孙女，也可怜媳妇，只要大儿子一回来看她，奶奶就让特意安排他们“夫妻”同房，在那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妻生活里，奶奶充当了一个拉皮条的怪客。

再后来，此事被小老婆发现了，哭着、挠着找奶奶理论，也不知道奶奶是怎样劝导小老婆的，从此，再也没有计较丈夫回奶奶家过夜。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丈夫过着一夫二妻的生活。

奶奶始终跟着二儿子一起生活，成了二儿子家里的老妈子，二儿子娶了一个有钱人家的闺女，人长得又漂亮，自然到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只会上班和生孩子两件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家外，都是奶奶一人主持，她从来不过问。二儿媳妇给奶奶生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都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特别是大孙女，奶奶特别喜欢她，经常向我说起大孙女的好处，什么人勤快了，手巧了，能吃苦了，能受累了，长了一个旺夫像等等，把大孙女说成是天上的仙女，地上难寻的巧姑。

一去奶奶家，她就有意无意地让大孙女陪我玩，其实，我跟她大孙女是小学、中学的同学，认识奶奶，还是她我把带进她家的。

那时，我们两家住邻居，孩提时，没有男女意识，经常在一起玩，长大了，有了男女不便，也学会了相互体贴，开始称兄喊妹，在奶奶面前，都是孙子和孙女，似乎没有差别。

以后，我到外地工作，只要是夏天回来看她时，总发现她一个人在家洗澡，当然只是洗上身，更喜欢让人帮她搓背，他还表扬我很会搓背，她常在大孙女面前会夸奖我很懂事，包的饺子特别好看，将来一定不缺钱花。

冬天的时候，她的小脚会疼，要用一种大杨树的棉絮垫脚才行，我上学的路上有一棵，我会捡很多给她，以后长大了，挣钱了，就在商店给她买蚕丝垫脚。奶奶说：棉絮爱臭脚，而蚕丝却暖和又不臭脚。我知道是奶奶喜欢的一种解释。

再后来，奶奶就劝我该找媳妇了，给我讲男人有女人的好处，说要帮我介绍对象，还特意美化她的大孙女，鼓励我去向她大孙女求婚。

到那时我才发现，她大孙女长得如花似玉，两条大辫子一甩一甩的特别吸引眼球。因为我俩从小在一起玩，没觉得她有多漂亮，可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大孙女，竟成了我离不开的天使。那时候除了我跟她大孙女之外，还有几位女同学跟我很好，特别是过年放假的时候，我就喜欢跟她们那群大姑娘混在一起。

在后来的通信过程中，有几位女同学给我写信，需要回信的时候，我就一块寄给她大孙女，让她大孙女在一块转给其他女同学。后来，那些女同学对我有意见了，我就向奶奶说了：“怎么女人的心事太多，那些女同学太不懂事了。”

奶奶听了我的埋怨，不但不生气，还再次鼓励我向她大孙女求婚。我虽然有奶奶的支持和鼓励，但是，毕竟跟她孙女是从小的同学，不好意思开口，怕人家不同意，从此，这个家就甭来了。

奶奶就给我出主意说：“你把同事请到你家里，当着他们的面，介绍她时说：这是我对象，如果，我孙女不反对，她就会以主人的身份，帮助你招待客人，如果女孙反对，就会愤怒地说：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觉得奶奶的主意太妙了，就选择了一个时机，把最要好的同事请到家里，跟他们说明情况，一切安排妥当，把奶奶的大孙女叫到我家，按着奶奶的嘱咐，惊慌失措地向同事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因为心虚，把对象说成女朋友了，多亏事前安排好了，那个让比我小的同事故意挑明关系说：“什么女朋友，是不是我未来的嫂子呀？”

没想到，奶奶的大孙女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非常意外地、格外大方地走进我家厨房，主动找暖瓶，帮着我给客人沏茶倒水……

从此，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再后来去奶奶家时，就变成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了，奶奶晚上给我们大人小孩讲故事，我特别喜欢奶奶讲的鬼呀、神呀的故事。

到了冬天，他们家炕上总爱放着一个火盆，我们三个围着火盆听奶奶讲故事，夏天就在她家院子里，坐在香椿树下听我侃大山，听她大孙女唠家常。那种温馨的儿时场景，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很美好。

再后来，我跟她大孙女结婚了，自然做好吃的时候，会把奶奶接过来，奶奶教会妻子，如何做个好女人，奶奶教会妻子，如何体贴丈夫，奶奶还有很多话，不跟我说，跟她大孙女说，我知道那是女人之间的隐私，可是，给奶奶过八十三岁生日时，奶奶突然问我：“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哭？”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会哭，但是，奶奶不会死，奶奶会万寿无疆。”奶奶这回没有笑，而是变得更严肃地说：“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想我？”我记得是斩钉截铁地说：“一定会想的……”

人们常说，一个人开始回忆儿时的时候，说明这个人开始老了。想想自己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奶奶也去世三十多年了，今天当想起她的时候，我妻子，她的大孙女总是眼泪为眼圈地说：“奶奶要是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