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冬岁末,我应邀去香港出席“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颁奖典礼,有幸同白先勇、余光中等颁奖嘉宾同住一家宾馆。同余光中已见过多次,是熟人了。但对白先勇,虽神交已久,却是首次晤面。因为白先勇曾在香港上过学,其作品又被收进香港的中学课本,所以他在香港青年中的知名度相当高,每在公众的聚会露面,少不了有一大帮年轻人找他又是签名又是合影。身为一名高雅文学的作家,也会拥有如此激情的“追星族”,倒真使我有点惊讶。说也巧,遇到乘车或在宴席上,白先生常常同我紧邻相坐。他幼年曾随乃父白崇禧住在南京雍园一号,一听说我来自南京,骤然平添了一份乡情。近几年他多次来过南京,对南京的迅猛变化备加赞誉。在一次闲聊中,我问他最喜欢南京的什么?他脱口而答:昆曲。我又一次感到惊讶。记不清是在旁的哪一位插话说:“李先生你还不知道,白先生可是个地道的昆曲迷。”我由惊讶变为好奇,心想找个机会探究一下白先勇成为昆曲迷的原因。
有次我同他共坐在大堂等车,我先问:“白先生认识南京的张继青吗?”他笑答:“何止认识,我是她的戏迷。每逢她演昆曲,在上海也好,在台北也好,只要我在,必定要去看。”“你是外文系毕业,又长期住在美国,接触的多是西洋文化,怎么会对昆曲如此一往情深?”我问。“原因有多方面,但最主要的还是被昆曲本身巨大的魅力所吸引,”他深情地说,“昆曲是百戏之祖,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流传至今的许多剧种,如京剧、越剧、苏剧、甬剧、黄梅戏等等,都受过昆曲的影响。以前北京人常说“听”京剧,似乎重在“听”;而一些地方戏曲,民间色彩多一些,唱词等艺术性显得有点粗糙;惟有昆曲,唱词优雅,曲调婉转,许多唱词,其文字之优美,简直就是耐人吟诵的好赋。加上昆曲演员的服饰、动作、台步,即所谓唱念做舞都有它独特的讲究,是一种载歌载舞的综合艺术,叫人百看不厌。”我真没料到白先勇会钟情昆曲到了这种地步。我作为身居昆曲故乡的一个昆曲外行,面对他这么高的评价,竟不知说些什么与之交流,对此,我不禁暗感惭愧。随后我又问:“昆山你去过吗?”“没有。”因为不久前我才去过昆山,这一下我找到对话的话题了。我说:“昆山是昆曲的发源地,那里建有一座昆曲博物馆,不仅展示昆曲的历史,还时常演出昆曲的折子,交流切磋昆曲的艺术,下次你回国,我陪你去昆山看看。”他欣然点头。
有时我在想,白先勇何以与昆曲那么投缘?说出于兴趣,恐不尽然。后来读了他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孤恋花》、《台北人》等作品,从他的笔下揣摩他的心灵,隐约觉得白的身世和经历,也许从性格上把他塑造成一个有非常悲悯情怀的人。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09-21
李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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