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早日咸鱼翻身，彭福生一度曾把希望寄托在易经风水上。据说命中缺财的时候，借助风水可以改变命局、助运催财。

通过朋友，他先后请了两拨在圈里很有名气的风水师，按照他的生辰八字，到办公室改布局调风水。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办公室里请了财神像、镇了水晶球、种了发财树、养了小金鱼。又供上三条腿的金蟾、光吃不拉的貔貅。

东边悬个葫芦王，西边摆个石敢当，北面封死一扇窗，墙纸也都换了新衣裳。

他自己脖子腕子上也挂了生财助运的手串宝物，办公桌抽屉和保险柜里还镇了五帝钱。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离腾云驾雾已经不远了，可钱还是不来。

与谢尔盖相熟后，有次就向他请教个中奥妙。

彭福生学过六年俄语，谢尔盖学过三年汉语，所以他俩的对话就时常是汉俄掺杂。

左边放着字典、右边摆着伏特加，俩人连比划带说，日常交流却也没有问题。遇到专业术语或实在搞不懂的，反正还有何莉莉这个专职翻译。

“中国人发现了风水的作用，这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谢尔盖说，“风水就像日月运行，都是自然规律的体现。如果你想借风水生财，就像去银行取钱，巧取豪夺是不行的——首先你得有存款，自己命里先得有，要是提前透支了，就得还利息。硬抢，就得坐牢。”

“那，银行里怎样才能有存款呢？”

“平时存啊。”

“存什么呢？或者说，能变成财富的，究竟是什么呢？”

“有很多啊，比如说……”谢尔盖开始刺啦刺啦地翻字典。“对，就是这两个词——‘资粮’和‘福报’——平时多接济穷人、多帮助不幸的人，多把快乐带给别人，别总想着自己，这些都是积累‘资粮’，有了这些‘资粮’，就有了‘福报’。”

“那，我到地铁和马路上去给乞丐发钱？”彭福生又问。

“很多乞丐恐怕比你有钱多了。”

“别的穷人，我也没少帮啊，”彭福生有些愤愤不平，“我捐助藏区失学儿童，一次就捐了三十个。我有钱的时候，带着公司里的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他们不都因此很快乐么？但结果又怎样呢？”

“你的确捐助过很多孩子，但你把他们的照片放在你的公司简介里，见人就发；放在互联网上，让成千上万的人去看，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诉别人自己很慈善很大度么？这是对你自私的功利心的投资，而不是对‘资粮’的投资。”

谢尔盖盯着彭福生顿了顿，然后继续一边翻着字典一边大声说：“你有钱的时候不知节俭，而是带着那些手下大吃大喝醉生梦死，你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对物质和享乐的追求？或者……那个中文词叫什么……对，玩世不恭？”

“好好好，我承认，都是我不对，现在也已经开始品尝自己酿的苦酒了。我以后再做好事一定不留名，更不拍照。我要是再有了钱，一定不声不响地去接济穷人、让更多人受益……”

彭福生低着头，表决心似的一口气讲了很多，随后又嘟囔了一句：“不过事已至此，我宁愿提前透支一些，还利息也认了。这几年我苦日子实在受够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是个普通的医生，用中国话来说，你也算是个外国‘高人’了，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 他不敢直视谢尔盖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在那目光下简直赤身裸体，内心深处，那“皮袍下藏着的小”，更被揭露得一览无遗。

“只要你认清那些虚伪，并把它们丢进垃圾桶，我一定帮你。”谢尔盖很痛快地说。彭福生听了立即连连点头，两眼放光地看着对方。

“你先回答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惨到了极点？”谢尔盖问。

“绝对到极点了，就像熬尽了的油灯，再有一点点风，就会被吹灭，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压力。”彭福生抹了抹胡子拉碴的脸，点上一支香烟。

“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惨到了极点的时候，放心，后面还会有更惨的。”谢尔盖说完，笑着拍了拍彭福生的肩。

“啊？！”彭福生没料到谢尔盖会这样讲，他欲哭无泪，苦笑了下又问道：“那，得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当你不再觉得自己惨的时候，差不多就到头了。”谢尔盖说完，从包中翻出一个棕色的布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把精致的烟斗。

“生活其实很美好，无论你遇到再多再大的麻烦，也不要抹杀它的美好。也许，这正是老天赐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他又取出一包烟丝，开始专心致志地把它们填入烟斗，随后用专用的打火机点燃。

这是一种Larsen品牌的丹麦烟斗，选用最上等的科西加石楠木，纯手工制作，色泽花纹都很考究。彭福生看着，有种土八路见到了机关枪的感觉。

谢尔盖把烟斗递过去，努了努嘴：“尝尝。”

彭福生接过来轻轻呷了一口。那是一种清爽怡人、香甜芬芳的水果般的味道，与卷烟完全不同。

“卷烟是妓女，雪茄是情人，烟斗才是老婆。”谢尔盖拿回烟斗放进自己嘴里，“我给你定制了一把，明天到货。”

彭福生瞪大了眼睛：“真的？”随即又不解地问：“你对我这么好，图什么呢？我可不想总是无缘无故地接受别人的馈赠。”

“我什么也不图，这个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现在，我还没讲完风水。”谢尔盖端着烟斗望向窗外，从二十层向外望去，视野很开阔。“谁告诉你命中缺财的？你请来的那些大师么？”

“对呀，他们看了我的八字，还用罗盘测了办公室的方位，发现了很多问题，后来我也照着他们说的去做了，连鱼缸里金鱼的颜色和数量，都是按照他们的要求买的，但公司状况还是没有改观。”彭福生答到。

“当然不会有改观。”谢尔盖敲了敲鱼缸，里面的金鱼立即朝他摇头摆尾地游过来。“你命中的‘财’，多得就像大海，我一眼都看不到边际。况且，你赚钱的时候，办公室不也是同样的布局么？怎么可以把责任推给风水呢？中国有句老话——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你自己好了，在哪里都是好风水，差风水都能因你而变好；你自己不好，走到哪里都是差风水。况且……能算准你的人，恐怕你也根本就见不到。”

一席话使彭福生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听说自己的‘财’多得像大海，他似乎又找到了那种久违了的豪情万丈的感觉，就试探着问：“那，你能算准我么？”

“不用算，我直接看就知道你。”

“为什么？”

“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彭福生陷入了沉思，谢尔盖继续抽他的烟斗。俄顷，两人几乎同时发话，随即又都让对方先讲。

会心一笑之后，还是彭福生先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啥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谢尔盖把烟斗叼在嘴里，腾出双手用力鼓了三下掌，随后道：“万事靠自己！自己的债自己还！自己的错误，自己承担！自己的路，自己去闯！”

彭福生咧嘴笑了笑。

“你自己的财富，真的就像汪洋大海。守着这么一大笔钱，你居然傻到还想着去贷款，甚至不惜还利息……”谢尔盖继续道，“这都是因为你一直在沉睡，所以才难以发觉。”

“等等，你刚才这话，我怎么听着很熟悉呢，以前有人也对我这样讲过。”彭福生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尔盖。

恰在这时，何莉莉抱着个邮包推门而入，一边走着猫步，一边夸张地扭着腰。她这人一向思想简单，自从结识谢尔盖之后，更是有点什么小乐子就能手舞足蹈。“烟斗提前到货啦！”她兴高采烈地对屋里的两个人说。

邮包是从丹麦寄来的，拆开包装，里面果然是一只同样精致的手工烟斗。

“先不要抽它，”谢尔盖看着满脸欣喜的彭福生道，“对待烟斗，要像对待女人那样，要懂得呵护。”

彭福生接过烟斗，连声道谢。

“外面温度低，要等它和室温一样时，等到你们彼此熟悉了，才可以用。烟丝也给你，每个烟斗尽量只用一种烟丝，不然味道会混杂。”谢尔盖说着又递过来一盒“马坝”牌的烟斗专用丝，木盒包装，看着就精致典雅：“我来教你怎样填烟丝，填不好的话，烟斗就很容易熄灭。”

“这礼物一定花了很多钱，太贵重了，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笑纳的。”彭福生摸着脑袋傻笑着对何莉莉说。

“烟斗的贵重与否，不完全取决于价格和品牌。”谢尔盖也笑着对彭福生道。

“那，还有什么？”彭福生把新烟斗在手心里反复摩挲着，简直爱不释手。

“要看它出过几次海，去过哪些地方。”谢尔盖朝天吐了个烟圈，房间里弥散出“马坝”特有的香甜味道。

“哦？那你这只，去过很多地方了吧？”

“各大洲，和所有的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