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有滋味的，但没有标准，甚至很乱，乱到有人认为是痛苦的，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是幸福的。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牌桌上最能体现，有人喜欢打小胡，尽管每次赢的不多，但他有累积的幸福；有人喜欢打大胡，尽管输多赢少，但他有成就感，畅快的幸福。结束的时候，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却不见得都是赢的高兴、输的哀怨——赢了的反而觉得没上次赢的多，留下些许遗憾，输了的反而觉得没有上次输的多，有庆幸的高兴。但也有些人永远体会不到这种幸福，赢了想多赢，输了脸沉沉；从上场到下场，嘴里嘟唠个没完，稍不如愿，麻将就摔得山响。本是娱乐的，他却至始至终都是痛苦的。幸福的滋味是需要调节的，不然的话，永远都是单调乏味的。

        清明回老家，父亲的头发变得更加稀少而花白了，也憔悴了许多。我说，你多到理发店里染染，别买便宜的自己染，人精神了，心里头是幸福着的。父亲满口应承。但我知道他在敷衍——多年养成的勤俭节约的习惯让他不愿意去做些所谓的享受。逢年过节给他买的烟酒，他总是拿到小店里换成最低价位的。父亲有父亲的幸福，每晚都要记账，尽管是一块、十块地累积，当月底、年底时，看着账面上增长的数字，他是幸福的。这幸福不是挣钱多少的幸福，是自食其力的幸福。父亲常说，只要我和你妈还干得动一天，就绝不麻烦你们。我翻看过那记账本，母亲当过村里会计，收入支出一目了然，但那支出栏里多是空白的。我说你们年龄大了，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歇着，挣钱了也要学会去享受。父亲不同意我的观点，他说他挣钱是为了一旦干不动了，那点利息也够他们生活所需了；航子、羽娃（我侄儿、儿子）将来读高中、大学，甚至娶媳妇，我们都是预备了些钱的；你们现在在外面混，也不容易，别太苦了自己，有些大的支出只管说，这钱都是给你们的。父亲说完，满脸的幸福。母亲自打去年诊断出糖尿病后，很久都没走出那阴影。那天和母亲在小院里剥花生，谈到同村一个妇女糖尿病引发脑血栓、癫痫病住院后，母亲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但很快就露出笑脸，子女幸福，她就感觉是幸福的。父亲私下里跟我说，有空就多回来看看，你妈常看日历，掐着你们回来的日子。我能体会，每每回家，母亲总是提前在集镇上买鱼买肉，遇见熟人总是很开心地说，儿子媳妇、孙娃子回来了。回到家，和两个儿媳妇在厨房里忙活，做上满满的一桌。她不能多吃，也要少沾荤，但看着我们香香地吃着，满脸的幸福。

        大哥又买了辆二手面包车，比上一辆要新很多，还有牌照。“下次再遇到没有进城的中巴也不用着急了，我可以直接送你们到家门口。”大哥幸福地说道。嫂子开的村诊所越来越受到赞誉，地里的活已无暇顾及，几年前已将一块地让给别人，今年已计划只留点菜园地，“跟你们城里人一样，我现在也坐办公室，收入不比城里一般人少。”嫂子幸福地说道。老婆说，有吃的有穿的，标准莫太高，不争强好胜，成天乐呵呵。侄儿说，爹爹，你太幸福了，每天都能上网收菜；儿子说，爸爸，你太幸福了，每天都有酒席。每个人都是有幸福的，大与小，多与少，深与浅，看你怎么去体会。

       但幸福滋味的大小、多少不好把握。前几天，父亲认识的镇上一个富翁突发疾病去世，本村一壮年男子也死在生意场上，父亲照例感叹一通。在父亲看来，这时候，活着无疑是最大的幸福。但在席间，父亲无意说出另一熟人刚过完生日，几个女儿、女婿开着几辆轿车停了满满一院，面露羡慕。下月就是父亲的生日了。我说想开点，搞得我们有压力了，你又睡不着觉，要不，你过生日时，我把自己的两辆电动车开回来？父亲哈哈一笑，说，那不算什么，儿孙满堂才是最大的幸福。

        我曾写过一篇《幸福的是浅薄的》文章，倒也不是说要以失去理想、追求为代价，我喜欢踮起脚摘桃子，不喜欢蹦起来摘桃子，放松不放弃，尽力了也就无悔了——过度地强求，幸福只会渐行渐远。位高权重也好，腰缠万贯也罢，幸福的还是应该排在首位，尚是错位，用电视剧《老大的幸福》中的话说，调调，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