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篇幅长,慎阅)(上)
(2008-08-30 01: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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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这篇没有时效性的日志是根据日记整理出来的,权当对关心我的人有一个交代。如果你不愿一次花费很长时间关注我近一个多月的生活,可以分几次来看,顺便增加点击率。预告下次更新时间会是残奥会之后。
注:希望看到这篇日志的非网络媒体同行们,请不要再将内容以任何方式进行传播,谢谢:)
被刽子手砍下了人头
魂魄还能留恋最后九秒
第七秒时突然从梦中惊醒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万晓利《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奥运会之于我,是不快乐的。有人羡慕,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参与;有人鄙视,认为我娇骄二气。我想说的是,这种痛苦是没经历过的人无法知晓的,就像你我所经历过的任何一种痛苦一样。
惟独意外的惊喜,是在极为不理想的精神状态下投入高压环境,结果令情绪得以平静。同时想清楚很多事,于是似乎又迅速的成长了。
离家
也许,我是这次奥运会年纪最小的注册记者。
从小到大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竟然是在北京,无异于出了一个多月差,在距家直线距离不到10公里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做北京奥运会主新闻中心,我从7月24日到8月28日生活和战斗在这里。临行前妈妈不舍的样子烘托了我惶恐的情绪,她还不是14岁就只身远走他乡?事实上独自一人拖着行李是一件很帅的事,我们跨越时空的并肩意气风发着。
一个多月始终没有回家,主任几次答应干完活可以回家但最后都反悔并且训斥我太过恋家。清楚记得,我说很想陪奶奶看开幕式,他颇不耐烦地说,你别再提你奶奶那事了。
只有一次,拖到晚上8点终于放行,3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MPC。我对主任说回家了,实际上只是去吃了顿饭。
出关时犹如刑满释放一般。无比愉悦的收拾行李,一切干干净净,整整齐齐。3天内血洗三家商场,买了十几件衣服。畅快淋漓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
准备
尽管我的证件只能出入MPC,但主任承诺 “会给你想一些办法进场馆采访”;报社领导和后方编辑也要求多积累素材,报道时角度新颖。因此我的前期准备全部按照全证(E)记者标准进行。查找资料的时候,对着电脑连续坐上12个小时,直到头晕恶心,走火入魔,歇斯底里。那种状态就像任何一个偏执症患者,越痛苦越是欲罢不能。我对自己说:“现在吃的苦越多,赛时采访就越有底。”
11个项目,收集资料173000多字。事实上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资料的利用率只有不到5%;有限几次进入场馆则让我感到跑奥运会和跑任何一项大型赛事没什么区别,不过如此。
此外主任对我温和内敛的性格极为不满,他说你要想当淑女就别在这干,干这行就应该是泼妇。我不是也不会成为一个泼妇,当然也并未想当淑女。我承认我的性格不适合做记者,同时我无法对他解释这件事。他不能体会所谓痛并快乐着的感觉,更不能想象选择职业的是理想而不是性格。我没法解释天资愚钝如我,却为了这届奥运会努力和憧憬了很多年。我的能力有限,但干活从来不遗余力。
即将入住媒体酒店时,情绪起伏波动,兴奋与恐惧相互撞击,产生剧烈的震荡令自己几乎崩溃。自卑至极又自负无比,自我的挣扎与煎熬足以摧毁自己。作为一个生来矛盾的孩子,我总是纠缠于这种自我毁灭而乐此不疲。
初期
开幕之前我的报道任务是主新闻中心发布会。那些内容是我全然陌生的,安保,空气,经济,服务……不会写。不会也要写。客观情况就是如此。
在主任穷凶恶极的呵斥和打击下,自信被彻底击垮。我判断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根本不该挂着证件坐在这里干这些事情。有人不想干好,于是干不好;有人想干好,于是干得很好;而拼命想干好却总把事情做得一塌糊涂的,惟我一人。我像一个糟糕的士兵,怀抱强烈的战斗欲望,却没有足够的战斗力,每一仗都打得自己遍体鳞伤,还要遭受责骂。
主任说,我不管过程,我只要最后的结果。于是态度成了狗屁,英雄仅以成败论。
不过好在当我承认自己无能时,便再没有什么能够被摧毁了。
审稿
与其他媒体不同,我所供职的党报需要审稿。所谓审稿,就是要将写好的稿子交给文中涉及机构或部门的相关负责人过目,或者交给市委宣传部相关领导审核,再根据其建议进行修改。这样做的目的是,如果稿件见报出现问题,我、编辑和报社不用因此承担责任。
为了审稿,我给很多人当孙子,采访或发布会后冲到相关领导面前索要联系方式,看那帮职务还不如我爸高的小官们的脸色,极尽取悦讨好之能事。审稿是死规矩,但定规矩的人是活的。我之所以被审稿整得狼狈不堪,是因为主任希望尽可能避免担当责任。即使对方已说明稿子不用审,或者市委宣传部领导已明示“你们自己把握就可以”,但主任仍不依不饶,稿子一定要审了才行。为此稿签上可以写“XXXXXX公司XX部总经理助理XX已审”,一点不嫌跌份。
某次穷追不舍的打电话给市委宣传部领导,乞求他听我把稿子念一遍,把人家惹急了。该领导直接致电报社总编室,说你们那个王笑笑是不是要逼死我?总编室找到我们主任,他方才作罢。当他通知我不用审了的时候,语气中掩饰不住兴奋和得意,一种神经质的恐怖令我毛骨悚然。
还有一次电话审稿,市委宣传部领导让我概括各段落大意,听后认为没有问题。晚10点半,我正在洗澡,主任打来电话,说这篇稿子必须逐字念了才算审过。我头发上的泡沫还未冲净,套上睡衣趿上拖鞋,连内裤都没穿,从酒店房间狂奔到工作间,打开电脑翻出稿子给人家再打电话。稿子审完我坐在地上大哭,感到荒唐,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优秀记者和那么多优秀的稿子都不曾与审稿有关。
疲劳
睡觉没有保障,因为经常会在上午被一个又一个电话叫醒,任务并不是急茬的采访,而是拿会刊、办访客卡、发传真、交这个、领那个……杂七杂八的事情。由于我的证件类型是“主新闻中心支持人员(Ec)”,因此这些日常事务性工作便压到我身上。然而赛事稿子我也写了不少——大后方内有一些人以为我只处理事务性工作,还有一些人以为我像其他记者一样只跑赛事。也许这就是报社领导所谓的“一人当三人用”。当我拉着一车沉甸甸的会刊艰难前行,那样子可怜兮兮的,我想我真是一名全能记者。
最累的时期是开幕前,一天最多盯6场发布会。还有一天连续工作14个小时,不吃饭不喝水,实在憋不住上趟厕所。说到不吃饭,在MPC基本每日两餐——早饭和晚饭,两者平均间隔12小时,其间依靠点心、水果以及早餐时拿的三明治、沙拉维持。本以为肯定会瘦,但由于饭菜难以想象的油腻、生活不规律、长期保持坐姿身体活动较少、睡前吃晚饭等原因,不仅没瘦反而愈发臃肿,肚子吹了气似的鼓起来,就像怀了孕。如此疲劳反而长胖,这令我无比沮丧。
平均每天能睡6个多小时,但有时仍然很困。最困的时候忍不住拿头撞墙,用指甲抠手背的皮肤。忍耐几乎达到极限,无论如何再也装不出精神抖擞的样子了。
8月15日,推迟两个多月的例假终于姗姗来迟。当晚做梦都在流血,我在梦里赤裸下身艰难的在水泥走廊上行走,步履蹒跚,两腿间淌着血。此后一整天的剧痛,整个人困倦无力,双腿发软,像是在飘。就这样仍义无反顾的工作。
外部矛盾
大后方被我视作两部分。其一是作为奥运特刊编辑的后方团队,以经济部主任赵某为首,绝大多数人可以用“无知无良”来形容。他们不熟悉体育报道却自以为是,把一些荒唐的想法付诸实践。此前开会拟定的计划全部作废,赵某任由根本不懂体育的手下人胡作非为,而他们的思路窄的像处女的阴道。不仅如此,他们还将前方记者的辛勤劳动等同儿戏。如果劳动得不到尊重,为什么还要劳动?
某日我写了一篇1000多字的稿子,并向赵某报题,转天发现同一事件竟用了新华社的稿子。打电话询问该版编辑,她说没看见我的稿子——由于赵某没向她交代该事件由我负责,于是她根本没注意查收;而我的交稿时间是在截稿时间之前。她说要不这样吧,我跟考评说一声,这篇算你的工作量。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一颗当当响的责任心被亵渎的一塌糊涂。
后来我听说,赵某的做事风格是,能不管就不管;而我却无意发现,她在某些人面前扮成了事无巨细亲历亲为几乎累垮的模样。
对于后方的态度,真正付出劳动的同事们都很愤怒。我算是最平和的一个,似乎对此有些麻木。写稿是我的工作,用不用是你们的事。我只需把属于我的环节做好,便问心无愧。
后方还有以报社领导为首、以集团办公室部分职员为表现形式的一些人,他们自大且张扬的让我吃惊。某日,办公室主任坐着有车证的车,在狭窄安静的小巷里狂按喇叭驱赶路人。然而妇女们围坐着聊天,光膀子的老爷们翘着二郎腿抠脚——他们十分漠然,并不因此慌张或有所羡慕。这些人关心奥运会,却不会更多改变自己的情绪。他们没有压力也没有浮力,貌似一种出世的心境,事实上只是单纯和肤浅带来的宁静,让我万分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