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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风格审美价值 |
话虽然如此说,但作为一个有修养的读者,尤其是作为一个鉴赏家和评论家,固然不必“圆该”,也即面面俱到,却也应广泛涉猎,这样才能遍知、遍识、遍
品各种风格美,这不仅是一种神农尝百草般的审美认知,更是最丰盛的审美享受。所以刘勰又指出“务先博观”,“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如秘鲁作家略萨对塞万提斯、雨果、海明威、卡夫卡、福克纳等古今作家的众多风格都很爱好,并有深刻的感悟。在西班牙语世界的当代作家中,他既欣赏阿根廷博尔赫斯的智化风格,也欣赏马尔克斯的感性特点,且作过深入的分析。他认为与博尔赫斯的风格不同,马尔克斯不讲朴实无华,而是追求丰富多彩,没有智化的特色,而是具有感官和快乐的特点;他因为语言地道和纯真而属于古典血统,但是并不僵化,也不好用古语,而是更善于吸收民间成语、谚语和使用新词和外来词;他注重丰富的音乐感和思想的明快,拒绝复杂化或者思想上的模棱两可。热情、有味道、充满音乐感、调动了全部感觉器官和身体的欲望,这一切都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风格中自然而然、毫不矫揉造作地表现出来;他自由地散发出想象的光辉,无拘无束地追求奇特的效果。当我们阅读《百年孤独》或《霍乱时期的爱情》时,一股强大的说服力压倒了我们:只有用这样的语言、这样的情绪和节奏讲述,里面的故事才能令人可信、才具有真实性、才有魅力、才能令人感动。所以在略萨看来,马尔克斯与博尔赫斯尽管风格不同,但都是西班牙语世界中最有独创性的大师,他对他们以及西方其他许多重要的作家一样地喜爱和尊重。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他博采众长又独树一帜。卡尔维诺认为:“在广阔的文学天地之中,永远存在着有待探索的途径,无论是最近的还是古老的风格和形式都能够改变世界给予我们的形象”,因为每一位天才的作家都有自己对世界的观看方式和表达方式,而风格正是这种方式的美的结晶。千姿百态的文学风格,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审美享受,说到底也是为我们提供了种种特殊的价值观。卡尔维诺在他准备的每一讲中都为自己提出了一个任务,要向未来一千年推荐他倍感亲切的一种特殊的价值观,例如他在第一讲中推荐了轻逸,在第二讲中推荐了迅速,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在我对轻逸的赞许中蕴含着我对沉重的器重,同样,这篇对迅速的称颂也不想排除徐缓带来的种种愉快。”
论者谓‘晚唐之诗,其音衰飒’。然衰飒之论,晚唐不辞,若以衰飒为贬,晚唐不受也。夫天有四时,四时有春秋。春气滋生,秋气肃杀。滋生则敷荣,肃杀则衰飒。气之候不同,非气有优劣也。使气有优劣,春与秋亦有优劣乎?故衰飒以为气;衰飒以为声,商声也。俱天地之出于自然者,不可以为贬也。又盛唐之诗,春花也:桃李之秾华,牡丹芍药之妍艳,其品华美贵重,略无寒瘦俭薄之态,固足美也。晚唐之诗,秋花也:江上之芙蓉,篱边之丛菊,极幽艳晚香之韵,可不为美乎?
在本世纪30年代,我国有人将“静穆”推崇为风格的极致,甚至把不属静穆的作品也说成静穆,为此受到了鲁迅的批评。研究风格的审美价值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风格美是可以超越时代、民族、阶级的。过去时代形成的风格类型,其审美价值并不随时代的变化而消失。正如雨果所说:“未来仅仅属于拥有风格的人”,福楼拜也说:“一部写得很好的作品从来不会使人感到厌倦,风格就是生命。”古今中外凡是有独特风格的作家作品,都以其不可重复的艺术独创性,不仅在文学史上取得应有的地位,而且在审美领域里得到流芳百世的回响。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和未来都属于拥有独特风格的作家。第二,风格的审美价值虽然可以超越时代,但它在多大程度上得到实现,却往往又受到时代的价值取向的影响。它不取决于少数人的选择,而取决于时代、民族、阶级的集体选择。一个抗争的阶级、苦难的民族、悲剧的时代,可能更激赏慷慨悲凉的风格,而冷落闲适恬淡的风格,鄙视华艳绮丽的风格,尽管被冷落被鄙视的也自有其审美价值。而一个活跃、开放、发展的时代,往往乐于对各种风格兼容并包,各个社会群体可以作出自由的选择,这就促进了文学风格的多样和繁荣。正如元好问说:“邺下风流在晋多,壮怀犹见缺壶歌。风云若恨张华少,温李新声奈尔何!”沈从文小说中的原始纯朴,钱锺书小说中的机智冷峭,都有特殊的审美价值,至今仍有广大的读者群,可是在民族危亡的年代,其现实影响力远不如热烈悲壮、慷慨激烈的的作品,如郭沫若的剧作《屈原》。在提倡某种单一风格的年代,他们更是受到排斥,连在文学史上也榜上无名。
原载《文学概论书系》,王纪人著:第六编《文学风格论》,北京师范大学2006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