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黄色相册

 

午夜，写作毕，偶翻相册，见一点点淡黄，手拂不去，脚踢不走，不胜感慨涕零。人去屋空，失之也，情！即铺纸展墨，俯拾数首以志流逝。是为记。

——题记

其一：

假  拟

 

你是南去的雁，我是北飞的风，
是雁，是风，
我来也匆匆，你去也匆匆，
匆匆的爱情。
你是南去的雁，我是北飞的风，
是雁，是风，
我们聚也匆匆，我们散也匆匆，
匆匆的生命。

 

你是玫瑰色的太阳，我是玉白色的月明，
是太阳，是月明，
你脸蛋儿通红，我面容清冷，
彤红的落日。
你是玫瑰色的太阳，我是玉白色的月明，
是太阳，是月明，
你睡时天刚睡，我睡时夜刚醒，
清冷的桂宫。

 

你是熊熊燃烧的火，我是炎炎烈烈的夏，
是火，是夏，
火给夏加热，夏给火助兴，
火烘香了爱情。
你是熊熊燃烧的火，我是炎炎烈烈的夏，
是火，是夏，
火给夏鼓掌，夏给火迎送，
夏熏燃了生命。

 

你是饥饿啾啾的鸟儿，我是丰年收获的草种，
是鸟儿，是草种，
你给了我粪肥，我给了你人生，
你快去播放歌声。
你是饥饿啾啾的鸟儿，我是丰年收获的草种，
是鸟儿，是草种，
你把我啄吃了，我把你喂饱了，
我的心儿再没有余剩。

 

你是颗粒饱满的五谷，我是水土肥美的土地，
是五谷，是土地，
你钻进我的胸抱里，我躺在你的脚丫下，
你的绿色和上我的芬芳侍弄春风。
你是颗粒饱满的五谷，我是水土肥美的土地，
是五谷，是土地，
你靠我的血液生长，我依你的七彩美容，
你的橙黄和上我的黑红使秋意更浓。

 

你是魔幻般的梦，我是光溜溜的绳，
是梦，是绳，
梦牵不动绳，绳拴不住梦，
拴不住爱情。
你是魔幻般的梦，我是光溜溜的绳，
是梦，是绳，
梦拴不住绳，绳牵不走梦，
牵不走生命。

 

1987年1月12日晨，故乡一和居。

 

其二：
谁知道失去了爱的人儿心事好难讲

 

谁知道活泼开朗的人儿，
他的孤独和忧伤；
谁知道自强不息的男子，
他梦境的凄楚和苍凉。
天不知道云朵也会失去光彩，
星星也会减少光芒。
谁是我白日的月亮，
谁是我晚间的太阳？
月亮也凄凉，太阳也忧伤，
失去了爱的人儿心事好难讲。

 

谁知道解衣宽怀时烦恼，
恹恹欲睡时思想？
睡知道这一颗心，这漫头乌丝，
作什么比拟，派什么用场？
夜不晓得劳累，不晓得安眠，
不知道脑袋为何混混胀胀。
你是我编织的悲剧，
你是我温馨的梦乡。
悲剧也甜蜜，梦境也酣畅，
失去了爱的人儿思维逻辑好荒唐。

 

谁知道浴血奋战时迷乱，
孜孜不倦时迷茫？
谁知道这一页白纸写什么文字，
画什么鸟儿涂什么色样？
罗帐不知道红烛也会燃尽，
墨水也会枯干，烟蒂也会断肠。
你是我浇灌的森林，
你是我装点的山岗。
森林也枯败，山岗也沉闷，
失去了爱的人儿心事好难讲。

1987年1月15日夜，故乡一和居。

 

其三：
再见，阿里山

阿里——阿里山，再见，阿里山。
你潺潺的小河送给我欢乐，
你绿色的山岗赐予我甘甜，
我欢欢喜喜来到这世界，
我追追逐逐跑到你跟前，
折一束你绽开的花儿，
捡一支鸳鸯鸟失落的羽毛别上她的扣眼，
太阳落山了，
我踩着晚霞火红的余辉，
唱着歌儿给你一个沉醉的笑脸，
阿里——阿里山，再见，阿里山。

 

阿里山，再见。再见阿里山。

你俊俏的影子晃动在眼前，
你清脆的山响令我迷恋，
可是，因为忙碌没有再和你晤面，
因为失意没有再和你畅谈，
你的声音不曾听见，
你的笑容不曾出现，
啊啊！我喊，
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泪水浸泡着阿里山，
我不能哭泣不能欢笑，
我不能唱歌不能抚摸你啊！

 

阿里山，再见。再见阿里山。
你欢快的流水快快涌进我心间，
你芬芳的花儿快快绽放在我眼前，
虽然我会更加痛苦更加寂寞，
可是可是，我有这个心愿。
抛却满腹忧愁，张大嘴向远方呼唤：
阿里——阿里山，
不曾得到你的回答，
不曾看到你的欢颜，
夜色撕碎我的心儿，
太阳散射强光阻止我翘盼。

 

阿里山，再见。再见阿里山。
也许有一天我又会跑到你跟前，
——轻吻你的朱唇你的山巅；
也许有一天我又会对着天空呼唤，
——即使你不答不理不开言。
这是因为我不能忘记你呀，
泪流洗刷不掉昨天。
但是，此刻我要和你道别了，
心儿定要飞向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树有草有花朵，
有房屋小河也有童真和梦幻。

 

另一个世界不是我心中神圣的阿里山，
不是我充满童真和梦幻的阿里山。
星星又眨呀眨巴地钻出来了，
地上灯火灿烂夜色斑斓，
白净的方格纸上，
一个个小蝌蚪般的汉字追逐着笔尖，
奋斗和劳作正在向我招手啊！
子夜已过，人生之船划进明天，
再见，阿里——我爱情的阿里山。

1987年1月16日，故乡一和居。

 

其四：
粗壮的手指拨不啭琴弦

 

昨天晚上曾经有一场妻苦难捱的春梦，
花儿绽开了笑脸鸟儿婉转歌唱，
蓝天。白云。晴空。
女儿牵着一只悠悠哉哉的蝴蝶风筝，
你牵着她的一双小手，
教她紧紧抓住那粉红的线绳，
我在广阔的草地孤独慢行。

 

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贴着漆黑的脸面潺潺地流动，
洒湿了我的脖颈洒湿了我的衣领，
洒湿了我的苦梦洒湿了我的虚情。
犬吠。脚步声。幽灵。
把我从梦靥中摇醒。
再也闭不上眼睛，
再也忘不掉梦境，
再也看不到你和爱女磬磬。
摸一摸枕头，摸一摸被筒，
摸一摸我这个铁血男儿冰冷的面孔。

 

望一眼挂在墙壁上的短笛，
欢快呜咽的笛音撞碎夜的寂静。
把一把黑色丝穗的管箫，
幽幽朦朦的箫声撕碎梦境。
复又缩头缩脑钻进棉被仰视清白屋顶，
又看到了落满尘灰的断弦吉他，
且抱起来细细玩弄。
谁知道粗壮的手指拨不啭乐声！

1987年1月16日夜，故乡一和居。

其五：
请不要冲洗相照

 

朋友，请允许我在照相馆门口贴一张告示，
告诉你的客人不要来冲洗相照，
这虽说误了生意却大有裨，
还要给它来几句补充条款
因为正文论证材料不那么充足。

 

亭台，楼阁，庙宇，花地，
以及眉眼口鼻，
清楚地显现在相纸上真让人痴迷。
不久又有一层淡淡的金黄偷偷地，
趴在了它的上面，
这彩色却不那么令人欢喜！
你脚踢不走，手拂不去，
只好认认真真地流鼻涕。

 

一缕深秋的颜色曾经和她亲吻，
她的脸面很像被惊吓的少女，
在这个同时你不曾留心，
你的情人正准备和你别离。

时间是这一切的破坏者。
上帝最喜好恶作剧。

1987年1月16日，故乡一和居。

 

 

其六：
又见到你笑容

总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太阳被黑土地埋在厚厚的云层，
风儿突然惊天动地刮来，
坚强的男子汉也胆战心惊，
谁知这大气的涌动能不能，
推倒神秘的金字塔能不能，
撕破暗淡失神的黑幕布？
太阳揉搡着一团玫瑰红的颜色，
驱赶着几片流云慢行。

 

花儿绽开了香瓣，
草儿浓染了叶片,
水儿嬉戏着白莲。
鸡儿鸣了，狗儿吠了，
灶厨里升起袅袅娜娜的炊烟。
俏丽的光辉透过窗玻璃，
耀上斑驳破旧书案。
小心翼翼打开相册来，
可爱的人儿，
又见到了你的笑脸。

 

又见到了你的笑容，
叹叹叹叹心里好不平静。
那本是一个破旧的故事，
望一眼又有何用？
不知道是心伤未愈还是自作多情，
一串晶莹的泪珠份量真不轻。
举起手掌拭一拭却又手脚太重，
不小心抹去鼻子眼睛。罪过！
没了鼻子又怎见你亲切的笑容？

 

1987年1月16日夜，故乡一和居。

其七：
情  债

 

搁下笔来算一算爱情超支了许多，
破费了满腔血液满眼热泪满腹寂寞，
迈起双脚走进仓库里再清点一下收获，
心儿被浸泡在咸涩的海水缸里，
只露着半个尖尖发了芽结了苦果。
苦果又被老鼠拉到了，
阴暗潮湿肮脏的茅屋角落。
味道实在不美，
忍着呕吐鼠儿只啃了少半个。
偏偏这里又不见一点阳光，
潮虫蚊子蚂蚁跳瘙汇聚成河。
心儿算是被这些军阀们分食了，
谁知道潮虫们拉的屎尿送给了哪国？
种进土里的金子失去了光泽，
失去了体重叫我真难诉说，
因为买种子的借贷堆起来，
比泰山还要壮观还要巍峨。
从少年到老年年年早出晚归辛勤劳作，
谁知道狗日的放的是高利贷，
致死也还不完哟！
心儿既然被分食了，
且解放了这个没有思想的躯壳。
终日里昏昏沉沉地大睡，
终日里懒懒散散地游乐，
肥了脸颊肥了鼻子肥了大脚髁。

1987年1月16日夜，故乡一和居。

其八：
天！我把爱情典当啦

曾是玫瑰色的太阳，
曾是十五娇娇的圆月，
曾是童贞酣梦，
曾是执著的追求，
曾是相伴的形影，
曾是快快乐乐人生，
踏破了多少坎坷多少泥泞，
驶尽了几多艰难航程？
热烈地拥抱热烈地亲吻，
热烈地哭泣热烈地牺牲，
热烈的生命。

 

当婚宴的爆竹啪啪地炸响，
人儿，陈年老酒麻醉了神经，
幸福地缩进欢喜缩进柔情，
缩进红罗帐的暖抱之中。
秋风摇曳着柳树的金黄，
不曾把我们这对儿痴男憨女摇醒。
麦收以后忘记了播种，
冬日里北风敲打我们的牙缝。

 

彩色的气球嘭嘭地爆炸了，
破碎了欢欢乐乐小家庭。
忧郁，压抑，反思，叹息，
这一座神秘的金字塔终于体碎山崩。
太阳和月亮祈求远离，
只苦了眨呀眨巴的小行星。
缸里米粒数得清，
灶里柴尽了，空了小小油瓶。
揣起来一只纯金戒指，
跑到当铺里摁了指押画了凭证，
完了才知晓，天！
我把爱情典当了。

 

典当啦，爱情。

1987年1月22日夜，故乡一和居。

 

 

其九：
粘

 

粘合一声撕心的痛哭，
一片飘失的白云。
粘合一颗支离破碎的爱心，
一位眦目而视的情人。
粘合昨天和今天辛酸的故事，
男人和女人冰冷的泪痕。
粘合现在的一声怒骂，
和过去的声声呼唤声声娇嗔。

 

我解开这一条渴望温暖和阳光的枕巾，
伤逝的泪水打湿了男儿，
打皱了男儿脸面的丰润。
我翻动这一本渴求抚爱和注视的相册，
用思绪和回忆粘贴遍，
它黑色的脊背和周身。

 

我欲把它合上，
忽然从里面跳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怎么舍我而去你怎么和我别离，
你怎么这样狠心？
这虚幻的话语搅得我，
泪儿涟涟心情沉沉闷闷。
唉唉，怎么失去怎么变异怎么分离？
我欲寻一个安稳地方把它珍藏，
可是找不到一只箱枕。
贫穷吞噬了一切财产，
只留与我一颗破碎的雄心。

1987年1月22日夜，故乡一和居。

其十：
又致磬磬

 

你母亲送我一条孤独寂寞的小船，
这小船儿把父亲驮到很远很远，
信儿不能飞去风儿不能吹到，
泪水又涩又咸，
从此父亲不能和你说话和你见面。

 

你母亲送我一张苍凉孤单的小舷板，
这小舷板用尽了弹力抛我向彼岸，
那里也有欢乐也有歌声，
却没有你的欢颜，
思念是枯风吹得白发斑斑泪痕斑斑。

 

是父母离异带给你幼时的磨难，
恨爱呀，爱是痛苦是寂寞荒诞，
恨情呀，情是痴心向往是生死迷恋，
虽然亲情思念也焦渴，
就像晒干了的柴堆一样即将被熏燃，
却不能阻止这悲剧的发生，
水灾的蔓延。恨父亲吧，孩儿，
父亲强撑是一个大大的男子汉，
对爱情断不能委曲求全。
你的恨也许会使父亲，
空虚寂寞的灵魂暂得慰安。

 

1987年1月22日夜，故乡一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