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雷雨中
(2016-06-23 23: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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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宇散文 |
分类: 散文 |
李新宇
漫步至野外,忽然雷电交加下起了雨。
如果是濛濛细雨,再撑一把纸伞,雨中漫步,虽然有点儿小文人的酸味儿,却不失为一种诗意,然而它不是,而是雨点稀而大,跌落在土路上每一颗都大如铜钱,而且有的比铜钱还大,简直要超过柿饼了。有几滴打在我的左颊上,有些疼痛的感觉,接着便知道雨中有冰雹,因为脚下就有几粒白白的在蹦跳翻滚。
如此情景,本该赶快回家,或者找地方避雨。然而,我却忽生异想,反正衣服已经湿了,不如索性继续散步。于是按既定方针办,照旧往前走,而且步伐不改。一边走着,便很自恋地欣赏起自己的沉稳,可惜四周只有云雾和噼噼啪啪的雨声,无人观看亦无人喝彩。
自己欣赏自己的沉稳,就想起了十多岁时的一件事:晚上在灯下看书,灯里没油了起身去添,却忘了煤油瓶子里装的是汽油,灯头靠瓶子太近,结果是油还没有倒进灯里,手中的汽油瓶子就燃烧了起来。大哥在旁边惊呼,我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只是大哥后来说,他当时真怕,既怕我拿着个燃烧的瓶子会被烧坏,又怕我在惊慌中把瓶子一扔,那将是一片大火,也许房屋就不存在了。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只是呆呆地怔了一小会儿,就慢慢地用手把喷吐着火焰的瓶子口给捂住了。这事给大哥一个印象,我很沉稳,遇事不慌,而这样的孩子是可以成大器的。我之终于不成大器,实在对不住大哥的夸奖。想起这些,也许只是因为那次沉稳是有人见证和喝彩的,而这次却是四周空无一人。
独行于一片茫茫之中,是容易寂寞的。好在雷电不容我寂寞,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一个霹雳似乎就在我的耳边炸开,让我的头皮发麻。抬眼一看,知道我已走入雷区——南站附近一段长了许多老树的干涸河道。这里到处可见被雷击的老树,有的完全烧焦了,只剩一人高或半人高的黑碳般的树桩,我曾拍照过几次,而且发到了微信朋友圈。
一连串的霹雳在前后左右炸开,而且暴雨如注。我突然有些恐惧,害怕触电,害怕被雷击,害怕转眼间变成立在河边的一块焦碳。我想起抽屉里和电脑里的一些东西,没有收拾,如果生命就此终结,就像是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停顿,没有划上句号。暴雨中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也看不到四周的景物,我真的有点害怕了,这情景只有80年代末在日照海水浴场大雨中独自游到防鲨网时有过一次。
我知道自己本来很勇敢,不怕死,而且随时准备牺牲。因为我看重生命的质量,而不怎么看重生命的长度,甚至从心里看不起在病床上躺到100岁的人。大学毕业时写下《抒怀四首》,最被朋友们看好的也是一句“碧血常备续汗青”。可是,年轻时的豪情哪里去了?我似乎很快就变得胆小了,甚至怯懦,怯懦得不像个男人,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是什么使我变得胆小呢?似乎不是对手的强大。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胆小了呢?是从发现母亲双鬓的白发?是从发现妻子一会儿找不到我就焦急万分所透露的那份依赖?是从第一次把软乎乎的儿子抱在怀里?还是从呀呀学语的儿子听到雷声就喊着爸爸一头扎进我怀里的那一刻?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正是这些时刻,使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并不仅仅属于自己。无论是谁,上有父母,下有尚未成年的儿女,就没有权利挥霍自己的生命。黄桑未落青桑落,是对父母最大的残忍;让孩子在恐惧时找不到可以抵挡雷电和妖魔鬼怪的爸爸,更是一种不负责任……可是,自己竟然就这样老了,连闪耀一次也没有。许多可以闪耀的机会,都因胆小而错过了。如今父母已逝,儿子已经成人,还有必要怕吗?是的,我已无所畏惧。但是又想,老妻需要陪伴,孙子实在可爱,而且我还盼着孙子与漂亮女孩儿谈恋爱,而且结婚生子。自己结婚太晚,儿子来得晚,孙子也来得晚,要想领着重孙玩耍,需要活到90岁……活着需要目标,在别的目标无法实现的时候,为看孙子恋爱而活着,也不失为正当。
这样想着,早已忘掉了雷电的存在,回过神来,雷电却又轰鸣起来。因为雷电,突然想到一个传说:一群人在大树下避雨,霹雳绕树轰鸣久久不去。人们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于是决定逐个从树下走出去由雷公认取。没有想到的是,谁都不愿先出去,最后竟然是恃强凌弱,把一个弱者的斗笠摘下扔了出去。这弱者舍不得自己的斗笠,因而追了出去。就在这时,巨雷炸响了,但遭雷击的并非这一个,而是树下那些人。想到这里,我似乎更加心安,因为自己多年的作为,虽然并非全是善事,却没有坑人害人,没有伤天害理,没有助纣为虐,相信天界不像人间多误伤。
于是心中坦然,甚至闲适起来,任它雷电交加,权当花间月下,一路走去,直到饭时才取道回家。吃饭增加一个项目:温酒一壶驱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