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过年”
(2016-02-16 21: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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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李新宇 |
分类: 散文 |
家乡的“过年”
李新宇
《今晚报》2016年2月15日
半个多世纪的破旧立新,可谓成效卓著。尤其是在城市,年轻人大多已经不知道怎样过年。眼下虽然又是一个大力弘扬传统的年代,但能够被弘扬的,主要是治国安邦的道与术,至于别的,就连几千年的传统年节,也成了空壳。
春节后开学,面对从各地归来的学生和友人,我常常要问一句:年是怎么过的?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家人聚在一起,吃些好东西,看央视春晚……每当此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这是过年吗?
去年遇到一位来自齐鲁乡间的同学,几个人在议论央视的春晚节目是否应该取消,问他的意见,他说没有看。我是很少看春晚节目的,遇到一个同道,于是问及原因,他说:“年前年后几乎天天看电视,但过年的时候,电视就关了。”然后就说起了大年夜的摆供、燃香、祭拜天地等等。他的叙述轻描淡写,而且有点儿羞怯,似乎深怕别人笑话他家“迷信”。我却由此知道乡间仍然有人过年。在许多人已经半个多世纪不再过年的今天,还有人在过,而且是按照古老的传统礼仪在过,尽管那传统礼仪也许是残缺的、破碎的、难以修复的,却毕竟有摆供、燃香和跪拜,这就是真正在过年。相比之下,一些来自城市的年轻人就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虽然放假也回家了,回来也说是回家过年去了,却只是回家休息了几天,拜会了亲友,改善了生活,事实上亲未过年。
由此我想,在今日中国,过年的能有多少呢?不过年的又有多少?这比例大概无法统计。但无论如何,还有人在过,而没有像一般城市人那样把春节变成纯粹娱乐的节日,没有让电视台引领自己的生活,没有陪央视的男女叽叽喳喳蹦蹦跳跳而忘了自家过年。
“文化侵略”是一个常见的词汇,但当下最大的文化侵略大概发生在城市与乡村、大城市与小城市、中心城市与边缘城市之间。由于媒体的无孔不入,这种侵略已经无法抵抗,所以被殖民、被取代无法避免。当下的乡村,固有的文化已经不多,而所谓城市文化,却多是由媒体制造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乡间还有人那样过年,这几千年的文化遗产,也许不至于完全灭绝。
我们常常看到“发掘文化遗产”的某些举动,但唯独过年不容易发掘,每到年节,电视里都播出种种过年的习俗,但那大多是假象,过年的节目是拍不到的。这不仅因为电视节目的制作者对所谓“传统”和“民俗”有所选择,有所引导,也就有所遮蔽,而且因为乡间百姓也不愿让他们拍到。在电视台工作的年轻朋友告诉我,他们派出了几个小组,深入各地农家,去和老乡一起过年,拍了各种过年的习俗。可是,又有年轻朋友说,他们家某年就没有过年,原因就是电视台到他家录节目,“生日错过了可以补上,过年没法补”。大家都知道一句歇后语:“大夜吃饭——没外人。”也就是说,年夜饭,是不能与外人一起吃的。就连住娘家的女儿,除夕那天也必需离开。不过,中国百姓厚道,不习惯维护个人生活空间,上面通知,说电视台的人要来一起过年,而且录像,怎么办?只好答应,私下却在叹气:“今年只好不过年了。”
“不过年了”,或者“今年遇上事,没过年”,这话是值得注意的。从时间上讲,谁都没有留在春节之前,都过来了,但人们有“过”和“没过”之说,可见并非只是时间上的度过,而是另有内容。这内容,就是前面说的摆供、燃香、叩拜等一整套仪式。那仪式举行了,就是过年了,如果没举行,就是没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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