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谈话·说做人

李新宇

有年轻朋友来，陪我一起喝茶，说到做人，说到挺直腰杆做人。由这话题引着，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客去之后，自己觉得平时并没想过，全是涌来之语，所以记下来。谈话变成文字，自然要条理一些，也简练一些，却也似乎丢了一些。没办法，说过的话本来就很难全记住。下面是记下来内容，听过谈话的年轻朋友如果看到这篇文字，可以帮我补遗和纠错——

    做人难，其实是一句空话，没多少意义。挺直腰杆做人难，才有真内容，而且不错。因为挺腰杆需要力气，不信整天挺着腰试试，大概受不了。保持独立人格，那是很难的，因为人格的独立需要一些条件，而这些条件未必能轻易获得。

作为社会中的人，最难抗拒的是来自强大力量的吸付。要人格独立，就要有能力抵抗和拒绝这种吸附。这需要本人有强大的力量。这就像宇宙中的星系一样，银河系如果遇到一个比它更强大的星系，它就被吸走了，再也没有自身的独立性。

当然，人的情况有各种不同。一般的人，是糊里糊涂地就被吸走了，依附到强大力量那里去了。那些没才华、没本事的，也不值得人家有意去吸附你。所以，被人关注，找上门来拉拢，这本是一份骄傲，证明你并非无能之辈。那些无能的人，常常是想找个势力依附也找不到的。

一个人如果有才华，有能力，也就是“有用”，就会有人看重你，想把你拉到身边，成为“自己人”。可是，你只要成了这种“自己人”，无论这势力是个人还是集团，你的独立人格就有可能要打折扣，弄不好也许就像那些朝廷弄臣或黑社会老大的跟屁虫一样，独立人格就谈不到了。

这个吸附或拉拢的过程很有意思。按照中国传统的做法，首先必然是先对你施恩。要官给官，要钱给钱，想要什么给你什么。这要看他的势力有多大，你要的东西是不是超限，凡他能做的，他觉得值，都会给。这样一来，一般人往往抗不住，就接受了。可是，爱谁之恩，就会在谁面前矮半截。

所以，那些能够保持人格独立的，常常是让人找不到对他施恩的机会。什么是机会？最典型的就是英雄救美：一个美女遭遇强盗流氓纠缠，这时候，一个男人挺身而出，打退强盗或流氓，把美女送回家。这美女感激不尽，也就很容易被征服。可是，如果美女自己有武功，而且智慧超常，一般的强盗和流氓都对付不了她。那些整天跟在她屁股后头准备充当救美英雄的人，就没有机会了。

此外是如果你有短处，或者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有把柄被人攥住了，很担心，很害怕。这时候，只要宽恕你，庇护你，或者替你摆平，一般人都会感动得五体投地，所以也就难免被人收入麾下。怎么避免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是自己把路走正，不做歪的邪的。平时检点，谨言慎行，日三省吾身，一切都做得无懈可击，让人无机可乘。这样，就不必担心有什么把柄让人抓住，因而也不需要宽容和庇护。那些想以庇护的方式收服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呢？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不能让自己处于贫穷状态。人穷志短，这话一点不错。只要你穷，就很难保证腰杆挺直，更难保证没人乘虚而入。试想，你正为办什么急事没钱而团团转，走投无路，这时有人向你伸出援助之手，你说接受不接受？接受了，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从此你就有了一些不自由。如果有人阴一点，看到你急需钱，就做个套，让你很不光彩地拿到一笔钱，那就更糟了，你很可能被他抓牢。所以，做人，首先要解决好生存问题，解决好老婆孩子问题。只有这些问题解决好了，才能够抗拒种种诱惑，保证自己挺直了腰杆做人，才能谈得上独立人格。人格的独立，离不开经济基础。

无欲则刚，无私无畏。但人怎能无欲？又怎能无私？要紧的是有欲而不求于人；有私而公私分明、人我分明，守住一己之私的边界。任何人都有弱点，说不定什么地方会疏于防守，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古人那些办法还是有效的：处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而且日三省吾身。

当然，那很累，远不如随波逐流如一般动物那样生存更轻松。可是，有人格理想，就无法轻松。追求轻松，其实也是不把自己当人看。

同时还有一点也是值得注意的：如果一个人完全没有短处，一切都无懈可击，完全不求于人，让人没有帮他的机会，也就可能完全没有朋友。仔细想，那也挺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