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士干如是说
——兼怀三十年前的深山情谊
李新宇
丁士干,山东青州辛岭人,我的老朋友。严格说来,我们是两代人,他的大孩子比我还大,只是在交往中,我们似乎都忘掉了年龄差距,成了朝夕相处、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是1976年到1978年,在青州西南山区的一个水库工地上。老丁是施工员,负责工程的具体组织和实施。他是1975年工程开始就抽调去的,而我是在1976年夏天才被派往水库工地。在此之前,我们素不相识,但在我到工地之后没几天,他就找我来了。他说他看过我的《摩天岭工程施工方案图》,并且问我:你学过水利工程?我说没有。他说:那张图画得很专业,水利局没几个人能搞得出来。我那时很年轻,也很虚荣,喜欢听赞扬的话。他的话使我很受鼓舞,而且很庆幸深山里能够得遇知音。从此,我们就经常一起聊天。这一聊,更觉得相见恨晚。
后来,我到连里做政工,他仍然负责施工。连部里住着四个人:连长、指导员、老丁和我。连长和指导员都是公社干部,而我们两个是“临干”。在那两年中,我们几乎形影不离,睡觉床对着床,吃饭椅子对着椅子,一起上工,一起回来,有书一起读,有诗一起改。晚饭之后,我们常常一起散步,无论是杏花满山的春天还是万山红遍的秋天,无论是白雪皑皑的冬季还是流水潺潺的夏季,吃过晚饭之后,就会相约走出连部,顺着盘山公路,穿过隧道,一直往前走,一路听着流泉和鸟叫,一路海阔天空地聊,常常不知不觉就过了唐庄,到了井子峪,于是转身往回走。当时的许多东西都丢掉了,值得庆幸的是,日记里还留下了一些老丁的诗,记下了一些我们讨论的话题。
老丁是很有独到见解的人,同时也是故事大王。但此时我所想起的,并不是他的思想和故事,而是他讲过的一件关于他自己的事——
当他还在县水利局工作的时候,一般是每星期回家一次。从水利局到他家,大约35里,要经过青州火车站西边铁路桥下的一个桥洞。我们把那种桥洞叫作铁道洞子。那个洞子比较狭小,车辆经常出事。在一个并非周末的日子,老丁突然因事需要回家一趟。就在过那个铁道洞子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钻到了一辆马车底下。自行车倒了,马车的轮子正好压过了他的头。幸好是辆空车,否则,用老丁的说法:“那不就像汽车压过一个西瓜吗?”尽管空车不重,但老丁当时还是昏了过去。不过,大概时间很短,当马车停下来,车夫扶他起来时,他就醒过来了。人们把他送进附近的卫生室,经过检查,伤得并不厉害,只是头皮被车轮子碾破了一块,经过简单的包扎之后,他就骑上自行车继续往家走。老丁说,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把药棉和纱布都盖在帽子底下。他不想让老父亲看到他成了伤员。
走到高柳南面的张富庄,离他家还有七八里地,他遇到了他的叔叔和兄弟们。他问他们要到哪里去,叔叔说要到城里去看他,而且非常关切地问他是否一切都好,是否出了什么事。为了不让叔父担心,老丁摸一摸帽子,确信没有破绽,就说没出什么事。于是,大家一起回家。
一进门,老父亲就问:“出什么事了?”老丁仍说没什么事。不过,一家人如此询问,却让他不能不纳闷,于是反问父亲:“出了什么事?叔和兄弟都要进城去看我?”
父亲缓缓地说:“没出事就好。把我吓坏了……”原来,就在天色变暗的时分,老丁的父亲把院子里的花盆一个一个搬回到屋里。搬完之后,大概有点累,坐在椅子上有点迷糊。就在他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时候,看见儿子慌慌张张地从外面闯了进来,向着他惨叫一声:“我完了!……”
父亲大吃一惊。但定睛看时,儿子并未回来。老人越想越害怕,终于坐不住了,就隔着院墙喊来老丁的叔叔,让他赶快到县城去看老丁:“我心慌得厉害,他大概出事了。”
在那山间的路上,踏着厚厚的积雪,老丁对我说:父亲坐在家里看见他的时间,正是他在铁道洞子底下被马车压着的时间;父亲听到的那个声音,正是他的头被车轮压着的时刻头脑中唯一存在的意识,当时他想的,就是“我完了!”……
在旧小说中,常常看到这样的描写:徒弟下山遇难,远在千里之外的师父就会“一阵心血来潮”,于是知道弟子遇难了,赶忙派另一弟子下山解救。按照老丁的观点,人的想象力是很有限的,无论是小说还是神话故事,都很难凭空编造出来,所谓“心血来潮”也有现实的根据。那么,师父和徒弟尚有感应,父母与子女自然更有。父母死亡,子女无须通知就能知道;孩子在他乡遇难,父母在家中坐立不安;这种现象是很普遍的。
那么,人的生命中显然有一种可以离开肉体而成声和显像的东西。它是什么呢?所谓灵魂,大概就是它。有个词语叫“灵魂出窍”,看来灵魂真能“出窍”远游,但不知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窍,什么情况下才能归来。所谓灵魂,是一个可以存储和发射声音和图像信息的电磁场吗?如果是,它也需要能量,就像手机一样,如果没电了,就什么信息也不能发送。这一切,大概因人而异。众所周知,一些人是与任何人都难有感应的。一些心灵大概就像出了故障的手机。故障有先天性的,也有后天的损坏造成的。在这方面,我们与古人相比,与某些动物相比,大概损坏得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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