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会员  红柳/文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听我父亲讲，母亲的家原来是个大户，家境较好。姥爷曾上过私塾，颇有文化。家庭环境的熏陶，使得母亲懂得不少文化知识和做人的道理。来到我们家后，母亲温柔贤惠、勤劳能干，家里家外，口碑很好。她总是有办法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条有理。她还会变戏法似的把很难吃的红薯面、高粱面弄得吃起来香喷喷，让左邻右舍眼馋得不得了，都纷纷跑来跟着母亲学怎么做。而母亲，也总是高高兴兴地教她们。母亲人缘很好，我依稀记得，那时家里总聚集着一堆的大姑娘小媳妇。她们围在一起缝衣服、纳鞋底，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而父亲的自豪也总是挂在脸上，他说话幽默风趣，话语间流露着快乐和自信。父亲很爱母亲，听父亲说，有一次因我不懂事和母亲顶嘴，差点就挨了他一巴掌。

后来，不知怎么，母亲开始出现咳嗽并伴胸疼。经大医院检查，说是母亲的肺部出了问题。经多方治疗，病情逐渐稳定。但想不到的是，一场洪灾让病魔再一次袭击了母亲。瘟疫的风靡和长时间的流离颠簸，使母亲的身体受到严重摧残。她开始很费劲地咳嗽，有时吐血。后来竟然愈发厉害，已经不能下床。慢慢地，吃饭也坐不起来，要有父亲搀着才行。更为严重的是，几个月后，她连在床上翻身的自由也没有了。

该吃饭了，父亲熟练地把饭盛好，一步步小心端到母亲床边的桌子上。他先用双臂环绕起母亲的脖子，使劲把她从床上搂起来，然后转过身体，用自己的肩膀迎上去。尔后，再腾出另一支胳膊从母亲腋下绕过，双手交叉在母亲胸前，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慢慢地把饭送到母亲的嘴里去。

母亲是一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她似乎觉得她的病给这个家带来了极大地拖累和灾难。她脸上凄苦却又努力挤着笑，说等病好了要给我们做好吃的丸子汤，还要把搁了很久的两袋子棉花弹了再套一双被子。父亲则在一旁装作很高兴样子：“嘿嘿，到时候我还驾着驴车，你和小孩们坐车上”。

    其实，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快一年了，疾病始终没有一点好转，他们幻想的美好生活也许将成为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期待！但他们彼此鼓励着，安慰着。曾有几次，母亲表现出了极大地失望，她哭求父亲不要再治疗了，她说没有希望了；她说为了给她治病，钱借遍了，树都卖光了，她要是再死了，人没人，钱没钱，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父亲凄然地笑着：“你胡思乱想什么？医生都说有好转了呢。”父亲说着，身体便扭向一边。但我分明看到：父亲眼里大颗的泪珠在不停地滚动…… 但是一次次病痛残酷的折磨，使母亲已经奄奄一息。

     这天上午七点多，我照例背书包自己跑到村学校去上学。班主任忽然叫出了我。未等说话，站在教室门口的父亲一把就把我揽在怀里，他带着哭腔：“孩儿，快点快点，你妈不中了。”便拉着我疯了似的往家跑。

    亲戚们正陆陆续续来到。无论男女，他们头上个个顶着一块白布，神情庄重，抹泪不止。

    忽然，一个剖心挖肝般的嚎哭从堂屋传出。声音凄凄惨惨，令听着无不落泪。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姥姥。

    果不其然，当我跑进堂屋，一下就看见姥姥伏在母亲身上哀哀不止，谁劝都劝不住。母亲死了！一个二十八岁的生命永远地划上了句号。她解脱了，她可以不再担心那潘多拉魔盒的残酷游戏。

    也许，母亲的死在冥冥混沌早有定数。然而，一年来她却始终在苦苦地坚持着、支撑着。她等待着医术的神奇，她希冀着今后的梦想和希望。她不想死，她爱这个家，爱她的丈夫和孩子，爱她在病中给她无限安慰和帮助的亲人和朋友。可是母亲却死了，给所有牵挂着她、爱着她的人留下了永远的哀伤和痛楚！也给我的心灵留下了永远的深深阴霾和痛楚！

    按老家规矩，母亲死后是不能葬入祖坟的，因为她太年轻。怕她孤单委屈的灵魂会给这里的族亲带来不宁。但最后，经过家族商议，认为母亲心好品善，是有功之人，还是决定把她和亲人们葬在一起。

    在一圈散发着清香泥土气息的黄土堆中，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墓穴已经挖好。四周墓壁被劈的光滑陡峭，巍然耸立。平整的底部，幽幽暗暗，透出一种悲凉和恐怖。

    鞭炮响了，悠悠天地，一片哀号。

    母亲要走了，她就要独自静静地躺在这里，欣看四季的轮回，聆听百鸟的声音。她再也不会有世间的纷扰和痛苦，也不会再有暴虐的灾害和瘟疫。可是，这里阴冷潮湿，空旷寂寞，母亲会感到寒冷和孤单吗？

    想想也许不会，这里有那么多的亲人，他们会一直陪着母亲。他们谁也不会离开，母亲一定不会感到孤单和害怕的。

    平地上，一个硕大的土堆很快被隆起。微风中，飘扬的亡幡和绚丽的花圈簇拥着新坟，在诸多的荒冢之中，显得清冷而又多彩。

    若干年后，看了一部电影叫《月落玉长河》，影片中春月下葬的情景深印脑海，每想之必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