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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牛

(2008-07-25 17:34:38)
标签:

大肚

荒坡

丑物

棍棒

凸棱

文化

           大肚牛   (散文)

 

                                   孙长贵/文

    西阳甩给山头一抹金黄,昏鸦乱纷纷地绕着一棵大树翻飞。远远荒坡上慢慢移动着一团活物,它越来越近,轮廓也渐渐分明起来。 

    这是村里一头母牛,它浑身褐红色的毛里夹杂着碎草屑,那又粗又短的四条腿,踩在土路上刨起一路尘烟。最出奇的是,它的肚子特别大,刚从集上买来时,人们以为它怀着小牛犊,因此对它倍加照顾。

然而,杨柳绿了,高粱红了,大肚牛并没有下小牛犊。

人们觉得受了骗,恼恨之余,便用加倍的苦力报复它,耕地、轧场、拉水车,没完没了的农活压在它身上。说来也怪,大肚牛好像知道这才是它的天职,无论干什么活,它都拼尽力气,常常舌头上流着涎液,累得气喘吁吁。

因为肚大不怀胎,人们视它为丑物,这使大肚牛像偷了汉子的女人一样在街上抬不起头来。大人们的棍棒和小孩们的石头在它身上留下旧疮新伤,它默默忍受这一切,始终没在这个世界上哼一声。

冬天是大肚牛悠闲的季节,饲养员不喂它,它就自由自在地独立生活。它悄悄地在荒坡转悠,一口一口地啃着刚遮地皮的枯草,它吃得那么专注,那么耐心,半天不见移动一步。西北风一阵又一阵地抚摸着它的脊梁,算是大自然给它一点轻轻的安慰。

太阳从山头上落下去,大肚牛就不声不响地走回来。它停在一口大破锅前,伸长脖子,咕咚儿,咕咚儿,喝上几口飘满枯叶的冰碴水,然后舔着鼻孔卧在露天的木栅栏里。

夜霜浓浓地落在大肚牛的身上,融化了,又落上,最后结成晶莹的冰凌。它像一尊大理石,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用自身的热量对抗着奇寒。它没有对住在侧面屋里的骡马愤愤不平,也没对不公正的生活叹息一声。它只是偶尔抬起一双憨实的眼,凝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仿佛在回想着它被时间激流卷走的力量和年轻。

春风又一次吹醒大地,大肚牛不再留恋悠闲的冬天,它迈动着粗短的腿又开始奔忙了。泥土在它身后翻开一道道波浪,耧铃也响出了动人的田园乐章。为人做事,是它最大的心愿,至于报酬,那地边的野草也就足够了。大肚牛只要闻到泥土的芳香,它就会感到劳动后的充实和满足。

大肚牛迈动着粗短的腿,奔忙了一年又一年。它渐渐羸弱了,一天不如一天。人们并没在意它的衰变,依然赶上它到田里干活。每天辛勤的劳作,使它跪破膝盖,湿漉漉地淌下一身汗雨,还有那更多更重地敲击着它的瘦骨的棍棒。它眼角凝着一点泪光,那里边闪着哀愁和担忧……

无情的岁月耗散尽大肚牛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到了这一天,它卧在残阳下,再也没有站起来。它的肋骨在皮下牵扯着,脊梁凸棱着像一把利刀。大肚牛昂着头,鼻孔在土地上吹出一窝坑。它颤抖着,挣扎着,想唤回自己青春的活力。然而不能了,叮叮铛铛的水车声,在它耳边渐渐消失;飘飘悠悠的白云也在它眼里最后闪过;绿色的田野连同整个世界终于在大肚牛灰蒙蒙的眼睛里凝固了。

有人划开大肚牛那鼓一样的肚皮,人们惊呆了,一颗巨大的肿瘤连接在它的肠子上。这颗肿瘤给大肚牛带来痛苦,也拖累它在屈辱中苟活了大半生。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人们又念起大肚牛以往的种种好处,然而,毕竟它不在人世了。

夕阳悠悠地望着荒坡,荒坡隐约传来哞哞的叫声。昏黄的草地似乎活动着一团黑影,大肚牛从遥远处慢慢地走来,它又回到人们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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