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观察】从电影《流浪地球》看中国文化中汉民族的思维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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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天晨
今年大年初一,中国第一部科幻大片《流浪地球》上映,笔者在第一时间观看了电影,很是惊喜,这部电影体现了中国式科幻大片的气魄,但是在赞叹视觉效果大幅度进步的同时,也让我产生了一些其他问题的思考,比如,这个电影同时也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化中汉民族的一些思维特点。
我们这里就借电影《流浪地球》的一些内容,谈谈这个话题。
作为科幻片的《流浪地球》,是讨论中西方思维差异话题的开始
《流浪地球》这个电影,除了标志了我国科幻大片工业体系的建立,民族自信的提高,也同时体现了东西方思维的差异,我认为《流浪地球》这个电影的另一个价值,是这个思维差异的话题真正探讨的开始。
近代以来的中国人好多都未曾认真想过与西洋人的根本思维的不同,我们只看到的是自己的落后。好的东西叫“进口的”,漂亮的人是“洋气”,美女的标准是“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都是以西方的审美和世界观作为基准。
到了信息时代的今天,我们才会慢慢真正思考自己文化的特殊性和差异化,进而找到我们民族核心的竞争力和创新点,进而创造更多的辉煌,我想,这种讨论是更有意义的。
这个电影让很多人产生了疑问,比如其中最常听到的一个问题是:“既然人类要逃离太阳变成红巨星吞噬地球的灾难,为什么还要花巨大的精力带着地球走?”带着地球流浪,这很明显是一个极其耗费成本,且几乎无法完成的工作。
我们看西方的科幻片,都是进入一个新的载体去寻找新家园,或者乘坐飞船在宇宙中流浪,或者如同电影《2012》,人们会放弃灾难家园住在方舟里,而不会带着家里的草坪地皮。
从前我们都是看西方人拯救地球,都是一个“看客”,我们没有意识到那种拯救含有很多西方的价值观,而当我们自己试图做这种设想的时候,就不免带入了我们文化的特质,体现了我们看待这个问题的特点。除了建立文化自信,这种自我观察也会更好的让我们了解我们思维深处的文化特质。
中国文化中汉民族的回乡情结
这说明中国人汉民族的思维中,潜意识里也有深刻的,甚至不能察觉的思维特点。电影上映后,《流浪地球》的小说作者刘慈欣在微头条里回答一个网友的提问时候,也提到了这个问题。
可见刘慈欣在电影上映后也进行了自我的反思,他发现,之前科幻片,飞船在太空中远行,在文化情感中是流浪。而《流浪地球》的情感,是本土思维文化的一种美学展现,这种美学,其实是对故土的依恋,并不是流浪。流浪精神是回不了家的精神,而不是依恋故土。
刘慈欣的这种潜意识内的观察,其实早就有外化的一些案例。民间传说玉皇大帝,名叫张百忍,升仙的时候,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拖家带口,拔院升天”的思维,和《流浪地球》是一致的,这是我们骨子里的思维。
我们会发现,中国文化中的汉民族,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流浪精神的,我们是一个农耕文明为底色的文化,有深厚的故土情节,我们的文化有的是乡愁,而乡愁是对流浪的否定,是对家与团圆的无限渴望。
流浪的美学设定是背井离乡,而我们的思维里,家和人是绑定的概念,所以人类要逃离就是地球也要一起走,最终也要到一个故乡。我们文化中表达“流浪”的时候,都是一种深厚的悲伤,这其实是乡愁。三毛在《橄榄树》中写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汉民族貌似的流浪精神,其实是有前提的,就是最终要回家。比如我们讲“大丈夫四海为家”,其实是一种豪情的夸张口气,实际上更多的是提“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是“告老还乡,衣锦还乡”。
中国人的乡土情结深深地印在心里,无论身在何方。孔子每次离开鲁国都依依不舍,而庄子虽自诩没有感情,却发出了“旧国旧都,望之畅然”(《庄子杂篇?则阳》)的感叹。
什么是流浪精神?是真正的四海为家,如同流浪民族吉普赛人和北方的游牧民族,在他们的文化里,“家”本身就是流动的概念。
吉普赛人的文化杂而多元,是一种流动性的文化,而我们文化则是博大精深的稳定性。游牧民族如蒙古族的典型建筑是蒙古包的帐篷,是一种临时居住的特征,而汉民族的家园土地,在传统的印记中就是长久而要家传。
《流浪地球》里,有乡愁的人并没有背离故乡,而是带着故乡远走。这是西方科学带来的征服文明和东方的故土文明带来的思维交织,因为故乡并没有背离,而是在身边,乡愁的美学就无法诠释,我们离开了太阳系,但我们并没有认为太阳系是故乡。
中国文化对“天”是敬畏的
电影《流浪地球》里,我们能看到两种文化思维整合在一起的矛盾:既受西方现代科学探索精神的影响,有征服蓝天和宇宙的决心,同时又有对故土的深厚眷恋。两相结合,就变成了带着地球深入宇宙,这种行为可能在西方人看起来很奇怪,而在中国人看来,则看起来格外危险。
所以,这个电影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又格外有非常惊险的意味。因为我们中国人骨子里是敬畏天的。中国是一个农耕文明,农耕要顺应天时,靠天吃饭,所以天赋予的赏罚恩赐,在农业文明的思维里都是必须接受的。
古人仰观苍天,感慨浩渺无边,头上是青天,便是至高无上的含义。千百年来,“天”象征着威严尊贵,无上真理。先民的感知里,没有什么比天更高的了,所以“天”也象征着对人的绝对支配和护佑,所以民间也就出现了“老天爷”“天公”的概念。
在最早的“天”字写法里,天是一个高大的人的形象,头上顶着一个无限的空间。
天有赏赐,更有惩罚,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木星”。古人认识到木星约十二年运行一周天,其轨道与黄道相近,因将周天分为十二分,称十二次。木星每年行经一次,即以其所在星次来纪年,故称岁星。
对于木星这颗岁星,有人说是福星,古人云:“岁(木星)所照耀者有福”,唐代诗人李商隐诗云:“东有青龙西白虎,中含福星包世度。
但是在民间,更有太岁星君的说法,太岁就是木星,岁星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凶神。中国民间传说太岁运行到哪,相应的方位下会出现一块肉状物,是太岁星的化身。在此处动土,会惊动太岁,所以中国俗语有“不得在太岁头上动土”一说。
所以,木星给古代中国人的印象,就是不知祸福,不敢轻举妄动。电影《流浪地球》不知是否有意为之,设计了木星这个环节,剧情正好对应了本以是福,其实是祸的木星印象。
本以为木星是福星,可以利用木星实现引力弹弓加速,而其实是“太岁头上动土”,差点被拉碎。电影里引燃木星的举动,也可以看做是对文化潜意识里对木星恐惧的一种抵抗吧
“天”在中国文化里,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象征一种类似父亲的无限尊严的形象,不可亵渎,挑战“天”,在中国文化里是危险的,我们的文化,骨子里并非探险文化,而是一种稳定性的,带有安全性质的文化。除了对“天”的敬畏,就是对“土”的依恋。
中国文化对“土”的依恋
带着地球去流浪,哪怕不堪重负,这也体现了对“土”的依恋。过去人的视野有限,只说脚下的土地是财富,科学时代,视野扩大了,土地便是地球。中国文化对土地的依恋,是《流浪地球》的文化潜意识。
大地生养万物,在古人的视角里,动物、植物都在地上生长成熟,生老病死。而且,庄家作物也来自大地的馈赠。所以,如果说至高无上的天是如父亲般的威严,那么生养万物的大地,就如同母亲一样。这就是“天为乾父,地为坤母”,的概念。天,至高无上;地,则厚德载物。
乡愁反映了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文化本质,即对故土的深厚感情。中国的传统社会是一个农业社会,其经济形态是以一家一户为基础的小农经济。传统中国的百姓受限于土地,我们的祖辈以土地为根,从土地上获得生存的空间与丰厚的粮食,所以,这样的生活状态长期维持,在思维中留下深刻的烙印。只有战争,瘟疫等不可控的天灾人祸,才可能短暂的改变稳定的生活,但是即使在流浪中,也依然向往回家的那一天。
地的最早写法是墓穴的象形,这是“入土为安”思想的映照。现在看到的地的写法,是以蛇为标记,用危险的经验画面标记这个符号。土地是一种深厚的情感,也是除了天的权力之外,人的权力的象征。
汉代的司马迁在《史记》中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晋公子重耳在逃亡途中,疲饿交加,向田间一位耕作的老农乞讨食物,老农捧起一把泥土递给他,一言不发。重耳大怒。随从赵衰说:“送给您土,是说您拥有土地的意思,您跪拜接受吧。”
在中国的上古神话里,人是女娲用泥土仿照自己的样子所创造。女娲造人故事内涵就是,人是土做的骨肉,土是人类灵魂的栖息地。
林语堂说:“让我和草木为友,和土壤相亲,我便已觉得心满意足。我的灵魂很舒服地在泥土里蠕动,觉得很快乐。当一个人悠闲陶醉于土地上时,他的心灵似乎那么轻松,好像是在天堂一般。事实上,他那六尺之躯,何尝离开土壤一寸一分呢?”
这段话,道尽了埋藏于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灵魂情感――故土情结,中国人对土有深深的依恋,不论人们到哪里,故土故乡都是忘却不掉的东西,这些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挥去。
所以,电影《流浪地球》的创作才会那么不舍地球,才会觉得带着家去流浪才有浪漫的美学。虽然我们吃了苦,但是我们和家在一起。
汉字在中国文化思维中具有重要的影响
以上我们聊的这些,用的很多例子都是和汉字有关。对天的敬畏,对地的依恋,都通过汉字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汉字是中国文化汉民族最核心的枢纽,汉字集中体现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画面感,非逻辑性,稳定性。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种画面感,表达了无数层叠在一起的信息,而不是线性的,逻辑的,可拆散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没有任何语法逻辑结构,但是画面感足以让中国人自己“脑补”了所表达的信息。中国人的文学表达,日常用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古英语最早诞生于公元450年,而那个时候,我国的书圣王羲之都去世100多年了。我们可以看到1500多年,古英语和现代英语在形态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刻意学习无法识读。
而上面2000多年战国文字所集的汉字,相信现在的中国人也不需要刻意学习都可以识别出来,可见,汉字的稳定性。汉字的稳定性也代表了我们固有认知的稳定性,我们的文化的长处和特点,是在一个固定的范畴内稳定经营,妥善的处理好与天地自然的关系。
中国人对家的认识,在汉字里体现的是那么的朴实和纯粹,一个房子,一头猪。房子挡住风雨,猪象征物质财富。如果房子里是酒,那就是“富”字。明白这种对家的眷恋,就难怪民间传说中的玉皇大帝张百忍“拔院升天”是为什么了,因为家里什么都不想落下。
我们的传统并不主长征服和扩张,我们看下美国人John Sparks在1931年绘制的“世界历史各大文明兴衰历程”,在4000年为尺度的视角,看这个文明的趋势。
从左至右,分别是爱琴海,埃及,赫梯、亚摩利、伊朗、印度、匈奴,中国
由此图,可以看到最右侧的中华文化的稳定性和非扩张性,看到我们文化的“源远流长”。这和我们的故土情结,汉字思维都有某种直接的关系。
汉字对中国人内心的深刻影响,还表现在对汉字的书写形式“书法”的一种无法抗拒的需要。书法在实践和认识上都是中国文化思维的显著代表。
著名书法理论家熊秉明先生曾说:
“国内老年人退休之后,很多去参加书法学习班。我也听到不少年轻朋友说,将来老了,退休了,要每天写字练书法。这愿望可以说是很奇怪、很神秘的。他们自己怕也说不清楚。但是他们觉得很自然,很正常,这是人生最后的寄托。
这和西方老人每天弹一两小时钢琴相似。他们不再追求名利。只在日课中求得身心的健康。一方面保持指腕的灵活,头脑的敏锐;一方面通过巴哈、贝多芬的音乐得到精神的陶冶和升华。生命最后的时日,能够在这里得到心灵的安慰和愉悦,(书法)能不说是文化核心的核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