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四的人,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经济独立生活独立精神独立,这应该叫做成熟.可是奔四的,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样跟自己的父母相处,这是不是叫做悲哀?
结婚十年,没有接到父母叫我回家吃饭的一个电话.结婚十年,也没有接到父母叫我带孩子回去玩玩的一个召唤.现在一年只有我打的一个电话,内容就是跟父母约定过年拜访的时间,由于被没收了娘家的门钥匙,(弟弟结婚后也被没收了门钥匙)不预约就无法登门入室.平时若我想多打几个电话跟父母联系一下,那都是一个难题,座机电话没人接,或者有人也干脆不接,手机无法接通,或者通了也没有来点显示,无法回复给你.父母有个习惯,只要他猜测你的电话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嘘寒问暖之类的话,他们就不接,他们认为那样"应酬"会劳心费神,只要他们猜测你的电话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情要有求于他,他们也肯定不接,人力财力或精神的支援都被认为是最无耻的啃老行经.所以现在我打电话一年能跟父母联系上一次,那都是奇迹.一年只这一次见面,两个小时后即被劝退,在娘家过夜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奢望,带着双胞胎孩子无法分身的时候,把孩子送到姥姥家呆一天,那更是根本不可能地,一句,"那可不行!把我们老人累病了,你能负得了这个责任吗?"就能把你拒千里之外,虽然我们两家住在同一个城市,虽然两家距离并不遥远.
我曾扪心自问,自己没有前科劣迹,没有未婚先孕,没有非法同居,没有嫁给有妇之夫,我怎么就这么不受父母待见,难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吗?虽然我城乡结合的婚姻不被父母认同,但是弟弟的门当户对的婚姻是父母全力支持的呀,为什么弟弟在当了爹之后的处境也与我相同,父母就这样在我们姐弟都有了孩子之后就在我们的视线里彻底人间蒸发了,难道我们两个都是抱养的吗?
那年我娘得青光眼住院,难得父亲能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这些年我们当老人的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没麻烦过你们儿女,我们从来不给你们打电话,从来都没去过你们家串门端过饭碗,更从来都没打扰过你们的生活,这回出大事儿,你妈可住院了啊,你和你弟弟看着办吧!"
"你能负得了这个责任吗?"父亲的一声严厉质问,让我和弟弟当场闭嘴,病房里关于妈妈的病情是手术治疗还是保守治疗,任何一种提议都会被父亲顶回去,仿佛我们儿女的想法都是在害母亲,总不能在病房里争执起来吧,那么只好不发言了.当大夫问我们家属是怎么研究决定的时候,四个大人,八只眼睛相对都一言不发,沉默,全是沉默.当了一辈子大夫的母亲在自己的病情上反没了主意,她只听父亲的,父亲却想听听我和弟弟的建议,可是无论我们发表什么样的建议,都统统被训斥,于是这个表面全和的家庭,就变成了根本无法沟通的一潭死水,人与人之间只有面面相觑的尴尬状态.
满病房的人,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家的严重与众不同.很多病友已经长大的孙子孙女都跑前跑后,无限怜惜的来到自己奶奶或姥姥的床前,唯有我妈妈的床前冷冷清清,一家四口,人虽近在咫尺,心却远隔天涯.我想若干年后,我和弟弟的子女都无法象那些病友的孙子孙女那样,因为在他们的成长经历中根本就不认识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病友的亲属络绎不绝的来看望,亲情包围着天伦之乐.而我的妈妈就那样独坐床头,霸道着任性着各色着并愤世嫉俗.
我妈妈跟另一个病友说,"老大姐,咱们得的是老年性青光眼,是大病,必须用最好的药,安心静养,什么孙男嫡女的,咱谁都不能去惦记,操那心挨那个累干啥,把咱累坏了怎么办?咱是病人,必须关心自己保养自己,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什么都不去想."我妈妈跟我说"刚才碰见了一个也住院的老同事,向我打听专治白内障的孙大夫下落,她还说中午要回家给孙女做饭,做完饭再回病房打针,我就看不惯她那犯贱的样,给儿女当奴隶还没够,自己都病了还强挺着给孙女当奴隶,真是老贱种,我知道孙大夫的下落,我就不告诉她."
中午我去给妈妈买饭,总是得到两句话,"你不知道我血糖高呀?买那么多荤菜我能吃嘛......你差钱哪?给我买那么多便宜的素菜,一点荤腥都没有!"
在那么多病友和他们亲属异样的眼神中,我父母另类的思维如外星人一样,跟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我知道那么多异样的眼神中都认为我父母不太正常,而我父母总是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随时都证明别人的生活状态是不正常的,而自己才是最正常的,对此我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想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铁青着脸照顾到她老人家出院,我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笑容,装都装不出来.
后来,父母卖了老房子买了新房子装修搬家都不告诉我,半年后过年去拜年时才知道.父亲这样解释,"你们上哪找这样的好父母去,买新房搬家装修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老两口都是亲历亲为,没惊动你和你弟弟,把我和你妈都累成啥样了,我们都没让你们赞助点钱也没让你们来帮忙干活,摊上这样的好爹妈,你们就偷着乐去吧!"
中秋节我们夫妻带俩孩子和礼物去看望我父母,在小区里走个正对,我爸爸毫无表情的说了句,"我们去量个血压."然后脚都没停就过去了,剩下我们一家四口在楼下苦站两小时未果,只好把月饼交给保安然后回自己的家.医院里我和保姆带俩孩子打吊瓶,巧遇父母,我妈跟我打了招呼后说,"我和你爸爸上楼去看牙."然后我们就各忙个的了,保姆说我与父母见面的感觉好象关系很一般的同事.
我结婚十年,父母退休十年.他们玩失踪,是经常性的,也是长期的.不告诉任何儿女亲属,说飞走就立刻走,时间地点去向一律保密,所以你不能向警察提供任何有价值线索.即使他们老两口在房间里出什么意外,做儿女的都不得而知,电话不接,钥匙不给,他们不跟任何儿女来往,也不允许你去靠近他们的生活,最后一次见面永远都是去年.这十年里我曾三次向父母要他们家的门钥匙,被骂了三次,还怀疑我的企图,于是我就彻底闭嘴了.如果你本着关心的角度去打听他们的去向,总要得到这样一句话,"我们老人去哪里,还得向你们小辈人汇报呀?"于是我们做儿女的行踪也就无法向老人汇报了.关于亲情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不是彼此伤害,而是彼此忘记.
最近爹娘又失踪了,这是第n次了.被爹娘历练了十年,我们已经渐渐习惯.也许他们现在在黄山游玩也许在大连海滨,也许在云南也许在海南,谁知道呢!父母家的座机电话拆了,爹说每月二十多元的月租费太贵,老两口用一个小灵通,还经常无法接通,就这样我行我素,谁说了都不听.母亲节去看望,门敲不开,电话无法接通,我们连楼宇门都进不去,一楼邻居疑惑的问我是谁,我表明身份后,邻居说那家老人好象没有子女,从来也没见过他们家有儿女来,还说已经两个星期没看见他们下楼取报纸了,我苦笑道心想,"不是不来,是来不了,进不去门."
报警无疑是滑稽的,爹妈丢了,是经常性的,一两个月后再通电话,他们会含糊地告诉你,出门了,一切都好.然后就撩下电话,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别看到空巢老人就说可怜,别听说老人在家出事而找不到子女就说当儿女的忤逆,生活有着很多种版本,你没经历过,就别说不信.中国式的孝顺,曾被那么多人拿来朗朗上口地去教训别人,或者来标榜自己,我和我的父母不熟悉,这是铁的事实,对此我无能为力.
人说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我们家却是:子欲见而亲失踪.生活,真是一场残酷的滑稽戏.
我相信他们的身体一定很好,不然不能如此天马行空,我知道他们的经济条件一直不错,根本不需要儿女资助,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向往天伦之乐,老爸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指望儿子将来孝顺我,我也等不到孙子长大去孝敬我的那天,我们老人想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老妈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是把我累病了,谁来管我呀?我谁都不惦记,我必须保养好我自己!"老两口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我们从来不向儿女要生活费."他们说将来他们要去全国最好的养老院,说靠着不菲的退休金最高档的标间也消费得起,还说那里面连脚都有人给洗,于是爹妈就一直这样仗仪着豪横着.
如果他们一直这样漂在外面也可以,不跟儿女见面,不跟亲人沟通,永远过自己的生活,已经过了十年,可是人生还有几个十年?如果有一天您漂不动了,想回归亲人身边的时候,那早已经模糊的称谓,那早已经生疏的面孔,那早已经彼此淡忘的眼神,那早已经冷却的心,又怎么能拉近你我的距离,沟通的路在哪里?情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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