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钩沉（16）余生 我就陪伴你老去

      此时，妻正床榻卧病，接受陪护随身护理，可怕的病魔缠身，她正在与之抗争。

      那是在1975年的春天，开学之初，学校新来了一位年轻的代课教师，就分配在我们年级担任一个班的语文课。这位老师清秀，朴实，整洁，温润，但执着，坚韧；就像一束茉莉，幽香，素雅，恬淡，文静……两条辫子垂在脑后，透出一股清新的杨柳风韵。我是教研组长，利用闲暇时间，主动为她钉抽屉的锁扣，帮她熟悉周围环境，逐渐熟识起来。正巧，那段时间，她父亲去世，我为之代课，还和几个同事上门吊唁。认识了她的家人。

      她的父亲，曾经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河北正定县首任县委书记，在中共北方局彭真同志指导下，领导了当地的学生运动，当地的土地革命斗争。因为机关遭破坏，联系组织无着，无奈加入国民党骑兵团，直到全国解放，他寻到贵阳，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五十年代，他曾经在罗甸一个乡村学校任教，但因历史问题，在中八农场直至刑期结束，病瘐在农场。

      听妻子述说，小时候，岳父从罗甸回来，总要检查学习。几兄妹列队听取训话，得到的关爱很少，她倔强，产生矛盾，可以几天不吃饭，不说一句话。

   在这样的原生家庭中，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受岳母的影响，善良，朴实，节俭，但倔强，坚强，执着，容不得一点委屈。她用一层自我“保护壳”将自己紧紧包裹下来，因此，给人有难以接近的错觉。高中时，有一次，她误解了老师对她的评价，认为是在打压她，便与这位老师顶撞起来。其实，她对这位老师是很尊重的，我曾陪她去看望过这位老师。

住院前，她的高中同学来探望她，讲述了她的遭遇。由于家庭出身的影响，1968年到瓮安当知青，知青点的同学们先后回城，只留下她一人在村小代课，一次，从谷仓二楼摔下来，幸亏当地的会计初通医术，采来草药为她医治，才没有留下后遗症。

      那一年老岳母的生日家宴，她邀请我参加。当时，我感到惶恐茫然、惴惴不安，不知所措；还是母亲催促，让我提上一篮自家腌制的皮蛋赴宴，至此，得到她的家人的认可。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庭，岳母贤淑，待人温和，令人尊敬。弟妹和善，友爱，和睦。很快，我也融入这个家庭之中。

     说来也是一番情缘，妻当时刚从瓮安返城，需要办理副食品的若干补贴票证。我的舅父正好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在盖章领取票证的时候，他老人家竟然向妻子提起了我，提及了我的婚姻，也真是无巧不成书！

      那是一个雪天，山城银装素裹，我约她一起爬东山。山路湿滑，加之积雪覆盖，也增添了行路的艰难，当然，也让我们感受到彼此的温暖，我们相互搀扶着，一步步温馨相伴，一步步登高远眺，一步步走向我们的幸福之门。

      我与妻，相同的事业，共同的话题，家庭出身的同样境遇，再加上学校老师们的撮合，我们终于牵手成功。

      1977年，她调入贵阳二十三中。翌年新年，我们喜结连理，盟结良缘。新婚之夜，我感受到妻洋溢在眼角的幸福，我也品尝到婚姻的甘甜和欢愉。年底，新的生命诞生，她忍受了将近两天的阵痛，在医生的监护下，顺产诞下我们的女儿。

     那段时间，我们一起参加市教师进修学院开设的大专班，一起听课，一起完成作业；她在23中担任了班主任兼语文教师工作，一边带孩子，一边完成教学任务，还要听取进修学院课程，真够幸苦。

继后，孩子进幼儿园，完成12年义务教育，又到武汉上大学，结婚生女，逐渐长大成人，我们也老了。这么些年，我们举案齐眉，相互扶持，恩爱有加，琴瑟和鸣。

我在区教研室，经常出差，家务事她一应承担。她爱洁净，自己漆墙裙，漆小凳，漆书架，有时忙到深夜。那年，我到北京参加人教社项目，进出26天，她和我母亲将家里料理得十分清爽。让我把精力都放在新接任的许多工作上。1999年，我参评特级教师，她陪着我整理资料到深夜。     

不觉十余年过去了，到了含饴弄孙的日子，退休了的她将精力和时间都倾注在外孙女的身上，接外孙女，送去看病，安排服药。

2005年，我也到点办理手续。2000年国庆期间；我到烟台出差，她飞到青岛，我们沿津浦线；沪宁线，游览了鼋头渚，登临过中山陵，畅游过浦江两岸；2006年，我到太原参加会议，她又乘机到太原武宿机场，我们在山西从北到南游览云冈石窟，游玩了平遥古城，在五台山的寺院虔诚地点燃香火，在晋祠观赏那苍然遒劲的古柏。我们也去过世界上的好几个地方，领略了威尼斯水城的奇特，巴黎圣母院的苍丽，漫步在铺上方块岩石的莫斯科红场，感受吴哥窟那凝固的岁月之美，在爱沙尼亚的塔林老城，我们依偎在一起，享受着夏日古堡的温馨……

古堡的观景台上留有游客的题字：“我们曾经拥有的时光”。

情同此心，感同身受，我用手机留下这句话。

我们曾经拥有的时光总是幸福的，幸福的日子总是绵长的。2018年，我们的红宝石婚，邀请了众位亲友光临。亲人们送给我们老年乐的泥塑，总让人忍俊不禁，企望那种白发偕老的生活。    

老天爷待人不薄，但总会有亏欠。我们有幸福的昨天，也遭遇了今日的病患。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当年，她为这个家倾注了心血；今天，该我回报她了！此刻，我必须陪伴在她的身旁。我们拥有了幸福的昨天，今后，我们相互搀扶，一起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近日，读了网上祝勇先生的一段话。“…… 钱锺书《论快乐》里说：‘在法语里，喜乐（bonheur）是“好”和“终点”两字拼成，可见好事多磨，只是个把钟头的玩意儿。’这与汉语的翻译几乎一致，我们说‘ 快乐’,是因为‘乐’是‘快’的，不能长久。” 这段话引发我的思考：汉语中的“快”，可以组成很多词语，愉快，快乐，快意恩仇……，这里的” 快”都含有欢快，欢乐的意思。为什么表示速度的“快”与表达情感的“快”都共同享用一个词素？老祖先造字的时候，是不是也注意到欢乐的转瞬即逝，昙花一现……快乐，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吧。汉乐府《西门行》诗曰：“夫为乐，为乐当及时。”我想它的本意就是要珍惜每一天，珍惜来之不易的快乐吧！

  既然，快乐稍纵即逝，相伴而生的病痛，痛苦就会降临，面对每个个体“加减乘除”，“萎缩成一个微小的个体”……

妻面对不可逆的疾病，捱过时光，渐渐老去；急在我的心头，我只能陪伴，只能瞎撞，只能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她，守护着她。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层面上的，只有亲情陪伴，只有咬牙挺住，没有其他选择！

那天，她的生日，我们一家人去探望她。此时，她的双眼聚焦了，盯着眼前高耸一头的外孙女，这个当年她每天到学校接回的外孙女亭亭玉立，蹿到将近1米65，那天，女婿疼爱地将自己女儿的一头秀发绾起来；她望着外孙女，透出和善慈爱的目光，她多想在自己的外孙女身上，目光能多停留一点时间。

      女婿走过来，给她理了理枕头，将她的头摆正，让她睡得再舒服些。她注视着女婿所做的一切，眼睛一动不动。女儿就站在她的身旁，她不时瞥过去，凝望着自己的女儿。

      时间过去了，我示意让孩子们先离开病房。她的眼睛盯着正动身离去的孩子们的身影，露出依依惜别的神情，眼眶里贮满了不舍，贮满了爱意，她的眼睛红了。

     我低下头，眼眶湿润了。

思念，陪伴，是我们相依相恋的见证。永远陪伴在妻的身边！是我的承诺。

余生，就陪伴着你老去！

2025年5月11日午后于玲珑湾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