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先生时，逢人问起故乡何处，先生说：“ 湖南古丈县。”后面总要补充一句：“我和宋祖英是一个县的。”因为古丈县实在是没有宋祖英出名。结婚时我们初回古丈，一路颠簸辗转，到乡间白洋溪下车，便没有了通车的路，背起行囊，一路羊肠小道，两边是葱郁的山林和陡峭的山崖，两个小时后，从未走过山路的我汗流浃背地看到了填满了先生成长记忆的排抽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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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子很小，百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脊各处，错落有致，日暮时分青烟缭绕，空气里飘散出一种宁静恬美的味道，颇有一点世外桃源的意思。十几年前回去，寨子边上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水流中量，沿溪可见洗衣的女子，用的还是木制的棒槌，洗衣的清脆声响彻山间，宛如仙境。我也曾在那溪水边濯足洗衣，享受乡间的清静美好。小溪的旁边，沿途布有很多水井，我总认为应该称之为水窖，窖里的水是自然涌出的泉水，象神话里仙女的水盅，永远都是满的，舀也舀不完。寨里的人一代代都这样从窖中舀水食用，在小溪里洗衣，生活里满是安然幸福。只是这几年，寨子里的人为了生活方便，从水库里引了自来水，吃用的水都解决了，水窖也就闲置了。因为干旱，溪水也渐渐变得很小，河道里被散落而下的石块和各种各样的垃圾填充得几乎看不到原来的样子。我几次想喊上儿子将那些垃圾捡拾掩埋，可是看到天天往河里扔垃圾的村民，便知即便这样做了也只能是一时的事，终是解决不了根本。只是每每想起那年和堂弟媳妇一起在溪水里光着脚，洗着衣，说着话的情形，心里便涌出说不出的滋味，以及对那个午后温暖阳光、清澈溪水的深深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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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子里的人家住的都是一色的木吊脚楼，据说这样的屋子防潮是最好的。而我大多时候是在冬季回去，透风的屋子里睡觉时常有风从耳边呼呼而过，让我对这样的房屋没有什么喜欢可言，心想若不是为了来看婆婆自己是绝不会住这样的屋子的。有一天寨子里有一个女人来向先生咨询法律问题，大意是兄弟之间为了父亲留下的屋子产生了纠纷。先生皱着眉头缓缓地解释了，事后给我说：“让我如何去给她解释？为了一点家产，兄弟反目。法律可以分得清房子，如何分得开亲情？”我明白了先生皱眉的原因。那样简陋的房子也要去争，难怪那个女人虽然穿着很艳丽的苗服，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好看的。我总以为能在排抽寨这样的乡间生活的人，都会如我善良的婆婆一样，是无欲无求的幸福洒脱之人。可是仙境里住的，也只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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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不一样的凡人，时常让我想起，并为之感动。

　　婆婆便是一个，含辛茹苦一辈子，将儿女养大，固执地守着寨子里的老屋不肯离开，只因她深深地爱着寨子里的一草一木，因为在那里有她和公公生活所有记忆，虽然在我这个儿媳妇的眼里，她的生活是那么苦。婆婆在每个儿子结婚时都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那是用她自己种的棉花、自己纺的线、自己织的布做的被面。被面的图案是自己染色的线缝制的“龙凤呈祥”图案。我收到这礼物时喜爱之极，婆婆对我如获至宝的态度很是满意，几年后又送我一个。说：“你喜欢，就再给你一个。别人都觉得我做的被面土气，只有你觉得好看，就留下吧。”我也很满意，因为觉得婆婆很爱我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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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过年的时候，先生的堂姐回到寨子看望母亲，先生和弟弟在家里做了两桌饭菜招待堂姐及相近的亲戚。那天感冒的我充当了一回女主人，招呼两个堂妯娌热热闹闹地喝了一瓶白酒，三个人都光荣地喝高了。堂弟媳妇很实在，大大地喝了两口下去就有点上头，流了泪。我拉着她粗糙的手，心里隐隐地痛。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了生活，和丈夫十几年里，每年只有过年期间不到一个月的团聚，其他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形影孤单，照顾着一个老人，两个孩子。她是多么坚强、多么吃苦耐劳的一个人，在艰难的生活面前从来没有屈服，只有付出、付出、再付出。这些年，我一直在心中暗暗佩服这几个坚守在寨子里的妯娌，在条件艰苦的农村，守着清苦的日子，寂寞坚强地生活。我和她们因为语言不通，交流不是很多，可是心里很亲近她们，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让我生活在这个小山寨里，我绝不会象她们一样做得这样好，这么坚强，可能早就选择逃离了。那天我给堂弟媳妇说：“你今天就放开多喝点，放松一下心情，喝多了回家睡觉，好好休息一天。”可是我回疆时她背着我的大行李箱送我，指着路边几大捆柴说：“这是那天我们喝完酒以后我和大嫂去背回来的。”我心里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在她心里，生活的重负就如这柴吧？一捆捆地背上，卸下，又烧去，日子就一天天过去了，没有痕迹。唯有飘散的烟里会记得她心里的喜悦和痛苦，以及我心中涌起的酸涩吧？岁月会记得么？岁月没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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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第一次到排抽寨，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十几年里，每次到寨子，都要走很长的山路。今年回去总算听到了好消息，乡村水泥路2013年终于要修到村口了。这就意味着寨子里的人将结束用背篓背着山货去赶集又将日用品靠双肩再背回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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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嫁于先生后，多次到排抽寨，虽是多次，可我终是那里的过客。十多次回去，每次都会少见到一个老人，本也是常事，可是总还会记起他们真诚的笑容或者粗放的苗歌。总不免感慨时光匆匆，只是在这匆匆里，期盼着寨子里配上医生、配上老师、配备上排污和垃圾处理设施等等，让排抽寨永远山清水秀，美丽宁静。

　　虽是过客，也难免有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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