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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水碾

(2009-10-30 11:5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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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转载文章

梦中的水碾

          颜家文

    久居城市,每次去粮店买米,总记起儿时的情景:阿爹挑着从自家仓里撮来的谷子送到水碾里,不多时,又魔术般地挑回一担白生生像鱼牙齿一般的大米来。

    城里的米饭不好吃,松散,淡味,不像故乡的清香,柔韧,软乎。吃在嘴里,嫩,润,口感好。家乡有句俗话:“大米饭,泥鳅眼,没有菜,干三碗。”早先,我们那个寨子不时兴种瓜瓜豆豆,伴饭的是一瓢酸汤,一点野菜。有时候,是捏着一颗青辣椒,往盐罐里沾一下,咬一口。即便这样,吃起饭来,还是津津有味的。山歌里还有 “冷水泡饭也香甜”的句子。家乡的饭可口的缘故,一半由于是当年所产新米,另一半则有着水碾的功劳。

    但是,一次次进城来的乡亲说,现在的饭不好吃了。

    “怎么搞的呢?”我不解地问。

    “早先是水碾碾的,碾得熟一些。”

    我想,有些农民,总是守旧的,他们常年蹲在山窝里,孤陋寡闻,对新事物总挑剔,而对旧事物常常怀着一种习惯的留恋。可是,乡亲们对水碾的感情还是深深的传染了我。我的意识,流回了故乡那条小溪。

    故乡位于酉水支流的支流,而且是这条小支流的源头。一重重大山像堆在簸箕里的荞粑,毫无章法,从四面八方,把寨子团团围住。倒是那条从分水坳发源的小溪,东推西搡,硬是挤退了群山,从中冲出一条峡槽来。百来户人家沿峡槽逶迤而居。在溪坎一块块小小的平台上立起一栋栋木房。所有的木房没有同处于一个水平面的,都是高低不等。有的干脆就着陡坎的落差,起着些三四层阶梯形的吊脚楼。寨子从源头到最下游,绵延四五里。村民依次分组是,源头、米夯、龙嘎、上河、上寨、中央寨、拱桥、下寨。

    正是这条无名的小溪,哺育了我们一寨人。灌溉、洗衣、洗莱、光着屁股的孩子们的打水仗,荒年里的打葛粑滤葛粑……都紧紧地和它萦系在一起。尤为重要的是它的能源。对于浩浩酉水来说,它虽然是刚刚发育的婴儿,但它却把婴儿吃奶的力气都献出来了。就在这条小溪上,在好几个拐弯的地方,人们用石头和树木筒子堵了一座座水坝,开了七棚水碾和油坊。

    离我家最近的是下寨的水碾。就在我屋下坎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坝塘。一根横在溪上的十来米长的树就算是核心墙,墙里垒些砂石,筑些泥土,墙外是一排固定墙的杉木树桩子。人工开掘出一条二百米长的阳沟,把坝塘里的水引向碾房前一个蓄水池里。

    碾房是一栋简单的剪刀架式的木房。每回,等蓄水池的水蓄满后,就打开水闸,水流就通过木枧泻向鼓形的水车。水车转动后,带动碾房地下室的齿轮,旋转将军柱,将军柱连接地下和地上,再通过将军柱的长臂推动庞大的碾盘,碾盘在碾槽里运行,把谷子分离成糠和米。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水碾是最繁忙的。夜晚,水碾放水的哗哗声音,和不知从水碾的哪一部分发出的“哽干”“哽干”的声音,一声一声伴着我入睡;早上醒来,首先听到的也是它的喊叫。春夏发水时,水量大,它十分欢快,像唱歌一样,悠然动听;而一到秋冬,枯水时节,碾一次米,要关好多次水,关关,放放,那无力的水流,仍然能勉强推动水碾运行。此时的水碾像一位老者,“哼哈”“哼哈”,喘着粗气,给人一种压抑与疲惫的感觉。

     记得守下寨水碾的是一位妇女,按辈份,我应该叫她舅母娘。她中等个子,耳上总晃着一对瓜子耳环。头上的青布帕子除去裹了十几圈外,总还留有一小段,反过来把那一个圈子盖住。她常年劳作在碾房里,关水、放水都是她的事。一箩箩金色的谷粒倒进碾槽后,一旦硬盘滚过,总把它们轧向槽边,守碾房的就需要不断地沿着槽子扫谷子,让谷粒老是均匀地堆在槽中,碾盘才碾得着。我的这位舅母娘每天就这样忙碌地扫着谷子。每当我想起水碾就想起她来,想起这个头发上、眉毛上、斜扣的满胸衣上落满灰白色糠灰的妇女和她勾着腰跟在碾盘后不停地扫谷的形象。

    水碾,对于孩子们是威严的。尤其是那巨大的碾盘,既自转又公转时,轰隆隆,总带着一阵风。在它压过的地方,谷子很快脱去了一层表皮。小孩要是掉进碾槽,肯定会变成肉泥。一些顽皮的脚手又麻溜的伙伴趁大人不在时,总偷偷一个纵子跨过碾槽,爬上将军柱,坐在那里转圈子玩。我也曾经尝试过一次,但失败了。这种危险的游戏,与我无缘。

    那回,我壮起胆子,想一步跨过,没想到慌忙中脚下一滑,跌进了碾槽。眼看着大碾盘滚滚而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味在鼻翼边闪过,我马上就要变成肉酱了。这时,舅母娘,疾风般地跑过来,一手把我拖出槽外。命是得救了,额头上却碰了个大洞,血流过脸部热乎乎的,一摸,满手殷红殷红。舅母娘急忙拖我到引水阳沟边,只见她从沟边葱绿葱绿的草丛中扯了把草,在嘴里嚼了几口,吐出,敷在我的额头上,立时,一阵清凉,血止住了,痛也止住了。从那以后,对于这种威严的机械,我只是偶而随大人送谷子时,从门边偷偷朝它一望,绝然不敢拢边了。

    但是,我是爱水碾的。爱它门前有着倒影的蓄水池以及池里带着排排水纹游弋的老鱼,爱它的飞扬着糠灰的氛围,爱它的覆盖满金黄粉末的小屋。

下寨的水碾边,有几棵很高的板栗树,还有一棵绿荫遮过了溪的家乡叫做 “柄檩”的大树。每逢秋天,我们上学去的半路上,都要走进水碾阳沟边已经翻得光溜溜的草丛,希冀从葱绿中能发现出油板栗的棕红色来。“柄檩”成熟的时候,常可以在溪里拾到酸溜溜的果子,大人们喜欢从溪里拾起水打柴,尺把二尺长的,抛向树冠,拍落一阵果实的雨点,也拍落一串串吆喝。

    夏日的傍晚,被衔在山垭口的落日将余挥撒下来,把引水阳沟织成一匹亮亮的锦缎。收工的乡亲们在沟里洗过脚手和犁耙,会在岩板上稍坐一阵,然后才带着衣裤上的泥点回家去。清晨,守牛伢儿赶牛从沟里走过,趁牛低头饮水,鼻孔吹出水上两个小圆窝的时候,他们会随便翻起一个石头,捉住一个或大或小的螃蟹来……

    下寨的水碾是和这些一并存入我的记忆的。然而,下寨的水碾和别的水碾一样消失了。

    在离别多年重新扑进寨子的时候,我愕然了。后门坡上已是一片焦黄,绿色全褪了。

    啊,随着水碾逝去的还有那晃动着一团团绿色云朵的“柄檩”树、板栗树。

    代替水碾的是一台柴油机。

    柴油机安在二里多远的上河。成天,柴油机哒哒哒地带动着打米机。对于偏远的山寨里习惯了鸟声、林涛的人们来说,它的歌是新鲜的。

    和水碾一样,这里也是繁忙的。原先七棚水碾的领地都一齐来向这机械皇后朝拜了。沿溪八寨,还有坡那边的上下热嘎答,也都靠这部打米机把谷子剥去谷壳。

    据说,还剩一棚油坊。毕竟还可以使今天的孩子们听得到那种袖槌打在木榨油尖上的洪亮声音以及操纵油槌的油匠们暴发出的撼动山岳的呐喊。而水碾的歌唱,他们注定是听不到了。

有一回,接连几场暴雨下来,平静的小溪变成了一条浑黄咆哮的蚊龙,通往县城的路全断了。我滞留在故乡。一天早上,寨子里“笃笃”的劈柴声,吱呀的开门声,石板路上挑水人的脚步声,合成了一支奏鸣曲。我醒了,还躺在被窝里。我听见有人进屋。                    

    “六月,”这是爹的小名,“今天没早饭米,借我一升。”一个女人的声音。

     爹应着,跑到米桶边去撮米。

  “涨水,挑柴油的隔在城里了,打米机开不动。”接着是一声叹息。

    寨子里没通公路,柴油得从四十里外挑来。

    “我刚好才打了一担米,要不,也没得搞场。”爹说。

    借米人走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听声音很熟,我间,“是哪个?”

    “下寨舅母娘。”

    早饭后,我信步走到下寨,看那水碾房的遗迹。那里完全变了样。溪边的引水阳沟被年复一年的洪水冲成了陡峭的河坎。碾房地基已开垦成一块园圃,稀稀落落点着儿棵白菜。那咕噜噜旋转的水车、将军柱,连同石头凿就的碾盘、碾槽都不翼而飞了。

    这块冷落的菜园,仿佛不曾有过那段往事,我的记忆,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啊,梦中的水碾,你去了哪里?

    前些天,故乡来人说,寨子里又恢复了两棚水碾。好呀,小溪边上,这种最先品尝稻谷清香和丰收喜悦的石木结构机械,又在旋转,又在歌唱了。我想,故乡的大米肯定因此又会变得好吃起来。

                      (原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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