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诗歌 |
《自然的阶梯》
那棵老树故意露出破绽
让我看他的老年斑
也让我看枝叶间的鸦雀卵蛋
他用两百年的光阴
将他垂直九十度的光滑树干
修改成疙疙瘩瘩的梯子
等我来攀升
1991年
《巴掌大的潮湿》
沼泽潮湿,稀泥从脚丫吱吱吱地冒出来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此刻,阳光很毒,烤燃了野草,也烤熟了羊群
此刻,世界上最潮湿之处只有巴掌大
我愿意钻进去,直到老死
1990年
《替身》
我像个古代的诗人
在武陵山脉中走来走去
停下来时,我拍打一棵松树
拍打粗糙的树皮
希望他成为我的替身
为我照顾好这片风景
1989年
《业余作品》
微风吹来一片羽毛
没有声息,表面的颜色很温暖
挂在仙人掌的花朵上
花的颜色金黄,花茎努力伸长
仿佛一次飞翔已经升入翅膀
只有我的注视符合这个瞬间
这一瞬间的开放,是远行的征兆
仙人掌此刻勃起了刺
挑入自己的花朵,射出绿色沙漠
沙漠使羽毛变灰,疲惫如人
她未成年,两个乳房已愤怒成拳头
拍打柔软的胸脯,咬着几颗门牙
1992年11月21日
《食物,先生》
天大亮的时候,特意制造了一个懒觉
然后清洗原本就洗干净了的房间
然后喝鸡汤。连同昨夜的阅读和诗篇
都因此产生了回味。
谁最先着手抵制寒潮?先生
在手表盘旋而又错误的时光中
那最先跳开的绿色食物
依然像是风中的各色叶子,被地心抓紧
当你无意间凝视痴呆的手掌,先生
他们已开始准备晚餐
1989年10月5日
《三十夜》
在漆黑中,把新年过旧的
幸福人群,来到院子里,
共戴一顶天空,而茫然。
这里也不缺少厄运,你以为
只有厄运之后才会有苦恼的
生活?不,你本来就是哭着
来到世上的。只要有花朵开放,
就一定有部分苦果。你宁愿记住
那些幸福人群的厄运,宁愿记住
那些苦果,也不要记住你的假花。
1995年春节
《夜间飞行的鸟》
她飞出了眼眶。
翅膀如手指,手指梳理树枝,
羽毛沾上了黑色,叫声沾上了爱。
她捏住我的眼球,
我也想飞。
涧是小溪。她飞过了肚皮。
锣声打开宽敞的声誉。
骏马跑来了另一种铁蹄。
她飞什么呀?
在这瞎眼的猴年。
1992年9月26日
《大地上的问题》
是谁提走了一面湖泊?
留下这个漆黑深陷的巨大眼眶。
这注视已经全是污泥,
污泥上尽是死鱼的软刀。
1992年11月16日
《路灯与电杆》
路灯照耀,支撑它的电杆浑身发软,
仿佛就要一卧不起。路灯下的植物
也浑身发软,香气冲上顶端,
花刚刚变成种子,就四下爆裂飞散,
像路灯烤焦的飞蛾。
这些飞蛾原本是吃植物长大的,
就像花,原本也是吃植物长大的。
而路灯下的小伙子也浑身发软,
全靠了星星和鸽子,他才靠在电杆上,
这些是他喂熟的小东西。
1990年9月10日
《拖船记》
我有点晕眩,不敢肯定夜色,
它在拉拢我,要我快点靠岸。
我虚晃着脑袋,没能把竹竿固定在水中,
夜色是漆黑的,月亮不会出现在船头。
这是日常的旅行,出差或打工。
这是花朵的时代,到处都在开放。
流水已经越来越浅,拖船吃水更深,
只有暗礁还是老面孔,
它靠了夜色的掩护,等着坐收渔利,
我要如此小心,才能避开它。
浪花最响时,码头就靠拢来。
在我身后,有很多转身和挥手,
年轻人已习惯了拥抱和抛帽子,
就像水手习惯了拖船,码头习惯了靠岸,
灯光习惯了长夜的汽笛,远方的呼唤。
也像我,习惯了桌子,瓷器的马
在我眼前展开了熬夜。
1992年9月23日
《左手握拍》
左手握拍,击球,不是为了打倒谁,
而是为了让事物有个不错的出发点,
有个不算什么的推动力。
飞到北方的迟早会回到南方。
就算花蕾退回枝条,婴儿退回子宫,
也不可能是一曲颠倒的独奏。
左手握拍,有点像赤膊舞匕首,
只有仇恨更近时,才可以发挥作用,
打击只是一个速度问题。
拉开距离,则左手握枪,
利用科技穿过任何一个目标,
面孔乃粉末。
左手握拍,就是故意陌生,
而右手是一种旧习惯,某种熟悉的抚摸。
而历史是一条裤子,高度齐腰,
不能和心脏发生联系。
左手不能摊开,就是拒绝算命。
1992年9月25日
《老人的豹子胆》
老人总在半夜醒来
掏耳朵里抖动的机器
他连灯都不开
摸索着,朝喉咙倒一杯水
吞下几个豹子胆
再推开窗子,朝修了一半的
长城大声说话
1988年3月4日
《木偶和配偶》
女:
这雨点是个裸体。硬得发痛,
砸进皮肤,搅烂了躲在发梢下的脑壳,
也破坏了骑在下巴上的嘴唇。
把你的命从我的身体里拖出来吧,
为胃而死,食物已经中了毒,肠子弯曲。
露宿不是旅馆,(不能暴尸荒野啊!)
我的木偶,不要在露天做爱,
我不喜欢这个季节。
男:
回家去吧,我的木偶,回家去吧!
撬开水泥,种一台电视机,明年满树都是节目。
1991年6月3日
《我的反面》
我的反面有一个黑桃,
是个握着宝剑的K。
我被监视,被关在最老的考虑中。
笑声落到脚跟,就变成了皱纹。
1991年11月18日
《石头记》
山岗上冒出一颗散步的容颜。
我挪动屁股,石头就露出一条缝,
我朝石头里面观望:暗红的气体
围着的一颗灰色心脏在搏动,
左冲,右突,一下,一下,
像婴儿的脸。这是谁丢失的命?
我朝四川酉阳挪一步,
就从迷梦中醒了过来。
1991年10月13日
《乌江浪漫曲》
在船舷边配备一个姑娘,
浪花就会沉入水底,托起鱼的心;
漩涡就会张开爱的巨口,
绕船一周,消失去水平面。
那船儿,就像一个美人
在荷叶上安睡;就像一座钟
在三条手臂的岔路口,
她伸出长长的妙龄,忧郁的笛孔,
鱼眼睛中间的坚硬白昼,
擦亮的死。最长的一串钓线,
咬紧了船,他站起身来,
一把抓住姑娘的手。
1991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