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往事之章(三)
(2024-07-31 21: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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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戏台子人生如戏 |
分类: 影落池里 |
叁·/
这是一餐白事饭。难怪表弟说难得见到,在村里大礼堂吃的,几乎大半个村里 人都参加了,放眼一望呼拉拉全是人。记得外公外婆过世,全村人都来吃饭,一条街过道两边世家亲友把各自家饭桌摆出来,坐满10人就开餐。没想到半个世纪过去乡村依然有这样的习俗。
这一趟出门是好事多磨。去的路上雨一阵阴一阵,特别是在衡山路段暴雨说来就来,刮雨器疯了一样左右摇摆,开车全凭感觉,老公坐副驾一路吼:别压线别压线!阿弥托佛总算平安到达!到了嘉禾又赶上大姨住院,说好了一起去宁远说好了带我去见“四喜八八”的,结果她一样没做到。还好结果竟然皆大欢喜,这两桩事反倒成为这次亲情之旅的加分项。宁远老表听闻大姨住院,我回去后的第二天,他们一致协商到嘉禾看望大姨。那情景如果拍成影视再配上音乐,煽情效果一定拉满。呼拉拉一大帮人,宁远7人加上我们4人,足足11人齐刷刷涌进病房,大姨本就泪窝子浅的人,表兄妹们围在她病床前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不论是病床上还是站着的,一时人人都悲欣交集,短短半个来小时的相见,日后将成为大姨余生最饱满的回忆。
“人生无常本是日常”,我原来并不接受这样武断的说辞,但这些年来越来越多时刻感受到它过于残酷的真知。面对超出逻辑的诸多事无奈无语,最后还是说服自己接受,接受然后接纳,痛苦的成长也要成长。那天傍晚二嫂带我们去拜见“四喜八八”路上,遇到了那位堂兄,他的妻子肺癌晚期,原本说能活三个月,不料五天后却撒手人寰。他憔悴的脸上有隐隐的解脱感(这样说很不礼貌),我们相互握手互道珍重。尽人事听天命,普通百姓的口袋经不住重疾或意外风险带来的任何过度消费,明知无望也要背负一座山的压力去全力以赴只为日后问心无愧。人祸天灾真是长了眼睛只爱上束手无措的人?“时代的一粒尘,落在百姓身上就是一座山!”一个人要怀着多大的怜悯之心,才会发出如此掷地有声的悲音。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纠结故乡消失了,回去一次就获得更深一次失望。到达嘉禾的第一天午后想去看看曾经生活了10几年的地方。一个人走出表哥小区家20多米,仍然没看到任何熟悉可供识别方向的建筑物,又湿又热的天气让人焦躁不安,只好向一个路人打听方向。她很好心说,你要去的地方离这里要走半个多小时,不如叫一辆摩的10块钱左右就能到。后来还是华兴表哥作导游带我们去老城区转了转,努力帮我找回一点与故乡联结的记忆。原本这一趟回乡随身带了笔墨纸砚出来的,本想能多待几天便待几天,期望在过去熟悉的氛围中安静度假,让家乡的空气滋养心神,还我一份好心情,但终于明白这究竟不再是我曾经的故乡。
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依然还在只是撇旧破落显出一副落魄相,曾经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北街现在冷冷清清,闷湿的天气使脚下石板路又脏又粘又滑。跟着记忆中的自己往前走,听见石板桥下的河水“哗哗”的声音,以前桥上的老木屋现在换成了红砖房,我弯腰探头想看看那条河流,只看见一团漆黑,又把手机照明打开想看清楚它们,一个过路男子扭头看着我露出狐疑的表情,好像我在这破地方丢失了什么无价之宝。
正如母亲说的,一切都变啦!我想说,变得真快呀!曾无数次走上这条青石板路去街尾一家文具店买各种作业本,旧式的深宅大院很高的门槛,高高的玻璃柜台里面整齐摆满了各式样的作业本,语文算术大小格子的作业本对我有无限吸引力。早上去石板桥拐角第一家饮食店排队买豆浆油条,有一次还被溅出的热油烫伤了手。也是这条街上住着一个女人,人们说父亲与母亲结婚前曾与她谈过恋爱,我站在离她家门口不远的街对面偷偷看过她,心里想如果父亲与她结婚,我在哪?还记得某年秋天,抱着一个搪瓷杯里面盛着一碗香喷喷的馄饨,踩在干净平坦的青石路上走回去与母亲喜滋滋的分享。这条街中段有一家国营副食品商店,常年散发出一出温润甜腻的香气,宽厚的柜台后面摆着各种糖果、白糖红沙糖片片糖花生糖,还有一种圆圆的上面沾满了白糖的饼干。街中心电线杆下面,一位残废人摆出一个带玻璃的小桌子,一只眼睛戴一个奇怪的放大镜常年低头修手表,似乎永远也修不好似的总是低着头摆弄。紧临着他有一位老人专修钢笔,一块旧雨布摊在地上,上面堆满了各式钢笔,如果你的笔帽丢了也可以上他那去配一个,当然是旧的。街上还有卖馅豆腐的,一个女人每天在固定的地方置一个小铁锅,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一圈一圈的馅豆腐,锅下的炉火细细煨着,香气飘满了一条街。对面是一家国营理发店,蓝绿色可旋转的椅子宽厚又笨拙,铸铁做的脚椅带气囊,理发师傅帮人修面时,根据客人身高可调整椅子高度。理发师都是男性,他们似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专心致志帮人修面剃头,忘了有没有女人烫头发的工具……而今,这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粘粘湿湿的青石板路在狭小的空间里苟延残喘。
故乡,就像此刻我面对着的这个大舞台,它坐落在老街“丰和墟”上。每逢“369”赶墟的日子,十里八乡的乡民都从各地涌来,墟上人挤着人人挨着人挎着竹蓝挑着箩背上背着麻袋的,卖水果卖油茶卖鸡鸭鱼肉卖小猪崽卖小狗,卖锄头簸箕卖冬瓜南瓜卖青菜萝卜的什么都有,那种蓬勃火热的人间烟火气才是赶集呀,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敞亮可亲可爱。舞台上鼓锣镲钹似乎嫌台下不够热闹似的,还要更使劲敲鼓打锣闹出更响亮的声音来。戏台下人挤满了看戏的人,舞台上鲜衣怒马水袖曼舞咿咿呀呀唱不尽人世间爱恨情愁家国情怀。生旦净末丑纷纷粉墨登场,孙猴子来了他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台下喝彩声有多脆亮,台上的筋斗就翻得多起劲。而今一切消声匿迹空荡荡只余一个空寂无声的木台子,盛满了岁月的尘埃。
故乡离我们越来越远,也不知谁把谁忘记了。或许,故乡就像一杯苦咖啡,它可以散布在世界每个角落,是你不经意想起时似曾相识的味道。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故乡梦或许都不一样,对大姨而言,她的故乡是外公挑着她翻山越岭回宁远的路,对我而言,故乡是北街那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平坦干净人来人往。或许,故乡就是一种乡愁,“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是深埋在心底的一抹情怀,只要光线味道声音重叠,故乡就会笼罩着你让你安宁踏实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