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摆放的一朵栀子花慢慢枯萎了，曾经洁白棉瓷的花瓣，已干涩扁平失去了一朵鲜花的丰韵，像油画里那束瓶中花，生命长长的只留下一个恒久的定格，芳香鲜活是曾经久远的颂歌。栀子花枯寂焦黄的花瓣直直向下垂落着，却仍有长短错落的层次美。这是一朵重瓣栀子花，花蕊中心比包裹的花瓣更显得黯黄抽离，形销骨立。尽管如此，它依然保留着一朵花的形状。午睡时空气中隐约还有淡淡的香气，似乎是仲夏跌落的一个符号。

六月的潇湘少有的清凉，接二连三的细雨蒙蒙，青绿了窗外的世界。有阳光的清晨推窗远眺，不远处的小山丘绿草茵茵，起伏绵延，岑静而悠远。是夏天的早晨，站在窗前远远看着，也可以亲近到小草露水丰沛，颤莹莹的惹人喜悦。遥遥的，这漫天的绿色与远处湘江相呼应。彼时夏至，河水丰盈水阔天高，让人忘忧。

旧历壬寅年后开始收听的《嘉莉妹妹》终于结束了。每天一集，共71集，前前后后听了差不多三个多月，真服了自己的耐性。剧情最高潮，也就是女主嘉莉妹妹被赫斯特伍德拐带携款潜逃纽约时，听入戏的我，跟着赫斯特伍德犹豫忐忑，期望他逃脱成功又叹息这个昔日人们眼中，稳健成熟理智的酒店经理，怎就一步步竟走到了流浪逃亡的境地，他和嘉莉未来的命运会怎样？即便如此，居然能沉住气没去问度娘提前要结局。

《嘉莉妹妹》是一本经典小说，也是一本美国现实主义批判小说，曾因过于现实而被禁。初中时看过《蝴蝶梦》《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包法利夫人》等，却与这本《嘉莉妹妹》擦肩而过。一言以蔽之，用新新人类的语言来说，它讲述了一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套用《艺妓回忆录》的命名，《嘉莉妹妹》可演变为《腐女成长录》。如果可戏说，站在另一个角度，讲述的就是一个女人励志的故事，也就是说，女人终究要靠自己才能走上光明大道，过上理想的生活。

嘉莉是个乡下姑娘，是个长得非常不俗的乡下姑娘，她的一生正是因美貌而改变了命运。且不说，她有没有生存技能，美丽就是她通往成功人生的金钥匙。离开父母投奔城里的姐姐，火车上就因漂亮吸引了一个渣男，推销员德鲁尔，互留了联系方式。难得的是，嘉莉始终有一颗纯朴善良的心。她想要过上城里人的生活，穿漂亮衣服，戴好看首饰，住宽敞明亮的小花园楼，闲时弹弹钢琴做一个淑女。这是每一个年轻女孩都梦想的生活，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

她奋斗过，低声下气忐忑不禁去求职，尝试做商场售货员未果，在一家纺织厂做了几天女工。工资低不说，车间里还有恶俗想占她便宜的粗鲁男人。一周四块半，她住姐姐家付了生活费所剩寥寥无几。为节省开支上班得步行，更不要说穿着打扮交际人生。人生苦啊，苦到嘉莉绝望想重回乡下去。人生最低谷处，火车上认识的德鲁尔及时出现，这个能把天吹破的男人，把嘉莉圈养了起来。冰雪纷飞的寒冬，嘉莉透过小公寓窗户，看到大街上行色匆匆为了生计忙碌奔波的人，迎着寒风来来往往。是的，她还看到了曾经在纺织车间的一位女工。那女工诧异地看着房中穿着时髦精气神完全不同的嘉莉，一瞬间，嘉莉有过羞愧难堪，但小公寓温暖的壁炉给了她安慰。人生而不平等，因为生存，嘉莉纵容了欲望和虚荣心的膨胀，这是谁的错？在这条方便快捷的路上，她依靠德鲁尔实现了一个乡下姑娘成为城里人的愿望。

但另一个男人的出现，酒店经理赫斯特伍德却让她认识了爱情。赫斯特伍德是有家庭的男人，稳重有能力有见识有圈子，相比毛头小伙德鲁尔，他的人生阅历与朋友圈更宽广博大。特别是嘉莉上演话剧时，赫斯特伍德凭一己之力带了一大帮有钱有闲阶层前来捧场，轻描淡写几句就让报社记者登报做宣传，哪个不买他的面子？那些初出茅庐急于踏入上流社会的的年轻人唯唯是诺。如此，第一次走上舞台的嘉莉，崭露头角获得一片掌声。

这一出临时被德鲁尔拉去当替身的小话剧表演，让嘉莉重新评估了自己。站在舞台上，通过对角色的演绎，嘉莉看到了自己的价值。聚光灯下，她用语言和肢体表达，就能让文字里扁平的人物立体鲜活起来，无论站在舞台哪个角落，只要她在，哪怕不说话，皱皱眉头奴奴小嘴，她就可以成为整个舞台众人瞩目的焦点。无庸置疑，她是舞台的灵魂。嘉莉成功了！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当下，身边俩个男人也对她刮目相看，她不再是男人的附庸物，他们甚至以她为骄傲。一个女人漂亮有风情外又兼具内涵，无疑就让身边的男人心旌神摇。花前月下灯火炉边，爱情是美好甘甜的，而婚姻因世俗琐碎，让人心力交瘁。婚姻意味责任义务，和不断支付维持生活“七件事”所需的钞票，两者之间往往难以平衡。

一边是嘉莉妹妹情人般的温柔妩媚，一边是妻子在油盐柴米间的唠叨和武断。酒店经理赫斯特伍德像许许多多男人一样，在嘉莉身上他获得了崇拜和仰慕的目光，这让他重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于是，他选择了爱情。一天夜里，鬼使神差的赫斯特伍德打包酒店营销款，连蒙带骗拐着嘉莉一路开始了逃亡生涯。他这一走，人生悲喜剧就此酿成。

爱情一旦沾染了世俗的生活，难免不受侵蚀而光芒渐黯。俗话说，贫贱夫妻百日哀。赫斯特伍德和嘉莉的逃亡生活，磨砺了他们间当初所有的柔情蜜意。小说后半部，感觉作者把更多的笔墨放在了赫斯特伍德身上，他的疲惫逼仄挣扎萎靡不顿到最后穷困潦倒自杀，作者写尽了一个男人的末路穷途。他曾经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嘉莉成为明星后有多得意，赫斯特伍德就有多寒碜。这是他行窃后的报应吗？我一点也心生不出对这位昔日酒店经理的厌恶。赫斯特伍德偶尔也有悔意却从没怨恨过嘉莉，当他行乞到嘉莉面前时，对于当初盗窃的原由是想与嘉莉共同生活，这话他至死只字未提。从这点来说，他这一生是真正爱过嘉莉的男人。反之，嘉莉并没有爱上任何人，她爱的是自己，爱的是珠光宝气荣华富贵。这真是一出人间悲剧。

《嘉莉妹妹》当然不是一出简单的爱情故事，但它的现实意义至今仍在影响。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去看，鲁迅曾说：一本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想起很早以前看过一篇台湾作家吴念真写的《重逢》，一个很小很小的故事，某一天在“喜马拉雅”也听到主播讲起，我以为，那才是真正的爱情故事。

《重逢》的男主人公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他原来是个小老板，在他当小老板的过程当中，有一个跟他一起打拼的女友，非常辛苦。公司后来办得有点起色了，人的欲望和野心就放大了。这个男人后来遇到一个女客户，有资本，而且会提供大量的订单。人常说，娶对一个老婆可以省掉几十年的奋斗。

于是，他结婚了。妻子就是那个客户。前女友很难受，远嫁到了澳洲。但是没想到，这个小老板后来跟女客户关系又破裂了，公司越办越不景气，因此他干脆做了一个出租车司机。一次在台北机场等候接客的时候，他忽然看见这次来打车的人原来是他以前的女友，心里吃了一惊，但正好排到他，不能回避，幸好出租车里的灯光比较幽暗，他希望前女友认不出他来。

 前女友上了车以后先是沉默着看了看窗外的风景，然后就不停打电话，一会儿告诉澳洲那边的家里，说我已经到了哪里。一会儿又打电话给澳大利亚闺密，说我最近怎么怎么样。这个男人一看，幸好她在忙，如果一静下来盯住他就麻烦了。车子终于开到目的地，原来是一个医院，实际上这个女人回来是因为她的母亲生病了，她回来看望。男人还在犹豫要不要收费或者打个折什么的，女人这时出声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跟他说，一路上我已经告诉你我所有的状况了，家庭工作孩子，告诉了你现在的心情，以及对过去同事的思念，而你连一声hellow都不肯跟我说吗？

小说至此戛然而止。我觉得这真是一个伤感有力的爱情故事。让人感动的是这位前女友，作为被伤害的一方，她内心涌动的温情，她把自己心里的话、把自己的生活一五一十告诉他。这个女人显示出多么大的一种宽厚，一种力量和人性里边那种无可言说的善良，赫斯特伍德打动我的就是他心底掩藏的那份卑微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