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雄鸡傲睨图》北宋·崔白画
(图源网络)
他为何替截冠雄鸡鸣不平
鸡年说鸡,说鸡不能不说《截冠雄鸡志》。唐代思想家、文学家李翱的这篇名作,无疑是以鸡为动物意象一类作品中的上乘之作。此篇大约作于唐贞元末,当时李翱任京兆府参军。文章对截冠雄鸡的描写生动详尽,带有个人深沉的感慨。
文章将一个无私而又孤独的勇者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有一雄鸡,人截其冠”是其外貌的描绘,“见粟而长鸣,如命其众鸡”,是其性格的刻画。它找到食物不是立即自己先吞咽,而是引吭呼唤群鸡,无私与热心态势表现得十分鲜明。然而,它却受到一群好妒的群小厌恶和攻击。“众鸡”听到截冠雄鸡的呼唤,见粟狂奔,安之若泰享受着美食。但群鸡又毫无心肝,见粟不认人,“皆恶截冠雄鸡而击之,曳而逐出之”,反而对截冠雄鸡发动攻击。
截冠雄鸡尽管遭受遗弃和孤立,但仍然渴求众鸡的接纳。日之暮,晚上栖息,截冠雄鸡“如慕侣,将登于梁且栖焉。而仰望焉,而旋望焉,而小鸣焉,而大鸣焉,而延颈喔咿,其声甚悲焉,而遂去焉”。“如慕侣”,反映了截冠雄鸡对群体的依恋,它“仰望”、“旋望”,充满了对众鸡巢穴深深的期待。随后“小鸣”、“大鸣”,更至“延颈喔咿”,不断变换的呼唤,写出了截冠雄鸡被群体接纳的可能越来越渺茫,也显出它越来越深的绝望。
截冠雄鸡是有才能的。它对食物的敏感,是一种生存能力强的特征;它对同伴的呼唤,是一种高尚情操的体现。它“直上有木三十余尺”“飞而栖其树颠”,是其非凡才能的展现。但这样的截冠雄鸡却不受欢迎,遭到众鸡的嫉恨。为此,李翱痛心疾首的追问:鸡是具备“五德”的家禽,见了食物就召唤同伴一起来共享,这是鸡应具有的“义”。那么,为什么二十一只鸡不为截冠雄鸡的呼叫而一起啄食感到幸运呢?为什么啄食以后又憎恨它并逼迫它离开呢?这岂不是得了人家好处又忘了人家恩德了吗?这岂不是丧失了鸡召唤同伴一起共享的美德了吗?为什么大家栖宿在一起而独不让它来作伴呢?
于是,文章切入主题,李翱怅然若失地感喟道:“禽鸟微物也,其中亦有独禀精气,义而介焉者。客鸡义勇超乎群,群皆妒而尚不与俦焉,况在人乎哉?况在朋友乎哉?由是观天地间鬼神禽兽万物变动情状,其可以逃乎?”禽鸟是卑贱的动物,但它们中间也有独自禀受精诚之气、通晓大义、性情耿介的。客鸡义勇超群,众鸡就都嫉妒它不与它做朋友了,这何况在人呢?何况在朋友之间呢?由此看来,天地之间鬼怪、神灵、禽兽以及其他各种事物变化运动的情态状况,会有什么例外吗?一种对人世的深沉感慨浸乎全篇,给人以无穷回味。
截冠雄鸡为何受到嫉妒与排挤?一是因为其是“客鸡”也,在鸡乃外来之鸡,在人则“圈”外人士。李翱生活的唐代后期,早期的用人宗亲制、阀阅制等扼杀人才的传统思想继续产生影响,甚至连姓氏也成为了区别社会地位高低的标志。比如黄河之北,推崇崔、卢、李、郑的姓氏;江南首姓则为周、张、顾、陆。隋唐虽有废除阀阅制度之议,但即使如唐太宗这样有为的皇帝,仍依重陇右旧族,以至于像房玄龄、魏征那样的名相,也挤不进他们阀阅势力的圈子。武则天也因属“小姓”,未能挤进望族圈子而愤愤不平。可见,虽在唐代盛世,仍以阀阅、姓氏决定着用人的升降去留。
二是因为其“善斗且勇”也,在鸡乃他鸡“勿敢独校”,在人则德才超群而遭人嫉妒。古往今来,不论是一般人或朋友中间,只要是德才兼备超逸凡流的,必然会遭到别人的嫉妒与攻击。在专制封建社会的官场里,有才德的人想替老百姓做好事,更必然招来嫉恨。即使提出一些善策以挽救封建国家即将衰败的命运,也会引起群小们的憎恨,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三是因为其“截冠”也,在鸡乃生理缺陷,在人则卓尔不群。安史之乱延续八年后,唐王朝的权力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中央权力遭到消减,以节度使为代表的地方势力不断膨胀,宦官作为一股政治势力逐渐控制朝政,由此形成权力的多极化。在封建割据势力和宦官势力影响下,大唐初期以才行取人的用人制度受到了极大的破坏。虽然李翱是西凉王李暠后代,是阀阅制度下的大姓,历任礼部郎中、节度使等职。但李翱为人正道,以道为直,他出生于进士而不与牛党结朋,出生于氏族而不与李党交友。由于李翱性格耿直,议论无所避忌,朝廷“恶其激讦”,因此“仕不得显官”,并一再遭到贬黜。李翱重振朝纲的抱负无法实现,几次提出告病回乡,郁愤无处发泄。
李翱继承了儒家“人治”的社会政治思想,积极为君主统治出言献计。他认为国家的治乱关键在于用人。他曾向宪宗谏议说:“如不惑近习容悦之司,选用骨鲠正直之臣,与之修复故事而行之,以兴太平,可不劳而功成也”。君主任用忠正之士,国家就能够太平;任用奸佞之士,国家就多暴乱。如何辨别忠正之士和奸佞之士呢?李翱有一段精辟的论述,“能言忧国而不希恩容者,此忠正之徒也”,“不知大体,不怀远虑,务于利己,贪富贵,固荣宠”为奸佞之士。同时,李敖又总结历史经验指出,忠正之臣往往能讲逆耳之言,奸佞之臣则“望主之色,希主之意,顺主之言而奉承之”。用忠正就必须屏奸佞,人主如果偏听偏信奸佞之臣的话,“大则亡国,小则坏法度而乱生矣。”
《截冠雄鸡志》是一则寓言,虽属“谬悠之说,荒唐之言”,“不可与庄语”,但却往往寄寓了中国文人的真情实感和远见卓识。李翱的这些论述和融合在寓言中的寓意,即使对现代社会不也“可以作鉴于世之人”吗?

《药山李翱问答图》南宋·马公显画(日本京都南禅寺藏)
【原文】
《截冠雄鸡志》
李翱
翱至零口北,有畜鸡二十二者,七其雄,十五其雌,且啄且饮,而又狎乎人。翱甚乐之,遂掏粟投于地而呼之。有一雄鸡,人截其冠,貌若营群,望我而先来,见粟而长鸣,如命其众鸡。众鸡闻而曹奔于粟,既来而皆恶截冠雄鸡而击之,曳而逐出之。已而竞还啄其粟。日之暮,又二十一其群栖于楹之梁。截冠雄鸡又来,如慕侣,将登于梁且栖焉。而仰望焉,而旋望焉,而小鸣焉,而大鸣焉,而延颈喔咿,其声甚悲焉,而遂去焉。去于庭中,直上有木三十余尺,鼓翅哀鸣,飞而栖其树颠。翱异之曰:“鸡,禽于家者也,备五德者也。其一曰:见食命侣,义也。截冠雄鸡是也。彼众鸡得非幸其所呼而来耶?又奚为既来而恶所呼者而迫之耶?岂不食其利背其惠耶?岂不丧其见食命侣之一德耶?且何众栖而不使偶其群耶?”或曰:“截冠雄鸡,客鸡也,予东里鄙夫曰陈氏之鸡焉。死其雌,而陈氏寓之于我群焉。勇且善斗,家之六雄鸡勿敢独校焉。且其曹恶之而不与同其食,及栖焉;夫虽善斗且勇,亦不胜其众,而常孤游焉。然见食未尝先啄而不长鸣命焉,彼众鸡虽赖其召,既至,反逐之。昔日亦犹是焉。截冠雄鸡虽不见答,然而其迹未曾变移焉。”
翱既闻之,惘然感而遂伤曰:“禽鸟微物也,其中亦有独禀精气,义而介焉者。客鸡义勇超乎群,群皆妒而尚不与俦焉,况在人乎哉?况在朋友乎哉?由是观天地间鬼神禽兽万物变动情状,其可以逃乎?”吾心既伤之,遂志之,将用警予,且可以作鉴于世之人。
【作者】
李翱(772~841),字习之,唐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人。唐朝文学家、哲学家。贞元十四年进士,官至山南东道节度使,卒谥文。李翱博雅好古,曾跟从韩愈学习古文,是古文运动的参加者。他为文尚气质,辞致浑厚,名重一时,有《李文公集》十卷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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