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洁住上下铺的安徽女孩子阿玲,常常是深更半夜回宿舍,正当同舍的人背后猜测并打趣阿玲,阿玲却给公司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风波。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山木想用一个月的薪水打发阿玲,而阿玲则在一个宁静、谁都不知不觉的清晨拎走了内含叁万人民币的山木的公文包,这事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南头工业区。
振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山木的父亲于九月下旬来深圳,得知自己的儿子干了众所周知的蠢事。这位老头看上去比自己的儿子矮了一个头,但盛怒之下,显得比正森狡诈而凶狠。他大骂儿子是混帐,没有听他一贯的警世恒言:“我对你提醒了多少遍,中国人确实和我们不同,我不是指偷盗抢骗之类。他们满口答应你奉承你,就像粪堆里的蛆那样会钻会滑。实际上除了想从你这里捞取钞票,还想光复他们祖先的荣耀,光复他们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祖宗的荣耀。”山木蹲在一边,额头渗出雨滴般的汗水,他分辩说一时疏忽造成了后果,马上报警。
老头咆哮起来:“你还不明白,报警是徒劳的。这里警察局,不,叫公安局,对这个不屑一顾的案件即使立案了,他也会拖得你不得不不了了之!你懂吗?没用的东西。”
老头叹气说:“还是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在与中国政府官员四十年的交道中,我有很多根子很深的关系,有很多值得信赖的老朋友,他们会拉你一把,或者不露面地拉你一把。”他把一个厚厚的纸袋递给了山木正森。
山木向父亲鞠躬致谢,此时这位一向自信的总经理站在显得高深莫测的父亲面前,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驯与谦虚。
振光公司证券部新招聘的搞微机的男孩叫顾硕强,看上去朴实而单纯,但做起事来却善于体贴人,他磁铁般地跟随阿洁,帮她做事,帮她买水果,帮她买书,后者被阿洁谢绝了。谢绝归谢绝,他对阿洁的帮助有增无减。
硕强的家在深圳大学,父母是教授,星期天他邀请公司几位同事去他家打牌,阿洁宿舍的三名女孩都去了,唯一缺的是阿玲,阿玲不会来了,她是回安徽老家了呢?还是去别的公司了呢?她有没有离开深圳,无人知道。
进了顾教授家的门,顾太太放下菜刀,探身出来,一面在围裙上擦拭着双手,一面含笑得体地招呼大家坐下。还没介绍,顾太太一眼认出阿洁,“你叫阿洁吧?硕强几次提到你,百闻不如一见,伯母还没见到像你这样秀丽的北方女孩子呢?你们来玩,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阿洁说:“我们几位一起来打搅你了,伯母,厨房需要帮忙吗?”
顾太太笑了,“欢迎大伙以后经常来作客,我也是从内地过来的人,大伙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对了,烧饭有女佣和我是够了。”
一局牌打完,女佣上菜,大伙围而食之,一顿饱餐,有两人进去打游戏机,有两人去下棋。顾太太和阿洁在融洽地聊天:“你的户口在深圳吗?”
“所事想都不敢想,伯母,出来打打工见识见识还成!混不下去就打道回府。”
顾太太说:“深圳这地方环境不错,发展也很快,就是户口制度太死,没户口,很难站住脚,当年硕强他爸经常出国讲学,他看到国外的特区发展都很快,深圳初划分特区,他就来了。我呢,幸亏他爸的老同学在深圳市人事局,调也没费劲。”
顾先生对顾太太说:“你就喜欢翻老皇历。”
顾太太说:“这不是说给阿洁听吗?阿洁这孩子乖得很,我当初读大学的时候,父母两个月不来看我,我就想家,逢个节假日总会编个理由或者找个借口回家。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比我们的有种,玩起来把家、把父母丢到九霄云外了。像你一个女孩子,还远离家门磨练自己,真了不起。不过,这里的生活节奏太快,不知你能否适应。如果能适应最好,如果不适应,还是会想家,我说的对吗?”
阿洁说:“我能适应,不过,逢节假照例会想家。”
大伙起身告辞,顾太太诚挚地告诉阿洁:“Infact,一见面我就喜欢你,或许是缘分,以后遇到特殊事情,希望我能帮上你的忙。哪怕是微小的方便——下一次,啥时候再来?”
阿洁沉思了一下:“说不准。”她觉得,顾太太像一个人,自己的母亲。
十月份阿洁将被调做报关员,阿洁不知该不该去,于是给阿昌打电话。阿昌说,在深圳做报关员,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打打闹闹,吃吃喝喝,重要的是在造表过程中会帮助公司逃关税,海关要卡住一个公司的进出口货物,容易得很,就像交警挑毛病扣辆车一样。所以各家公司对海关人员毕恭毕敬。少数老板在特定情况下不惜让自己的雇员陪海关人员睡觉。阿昌肯定地说:“阿洁,你不会粤语,不适合做报关员。”
阿洁说:“如果不去接替新的职位,老板会炒我的鱿鱼。总不能靠你赞助生活吧?”
阿昌给阿洁也主意:“你可以暂在公司上班,业余抽时间到新的公司应聘会计。人争一口气,佛烧一炉香,别以为只有老外能炒我们的鱿鱼,我们也能炒他的鱿鱼。我后悔当初无线电没学好,不易找工作,否则和早蹬了台湾的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