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百艺好藏身
第一次听到别人叫我师傅时，我心情沉重了很久。那一天我正在院子里扫地，一个过路的进来借气筒，似是出于一种尊重，他很礼貌地说：“师傅，把你们的气筒借我用一下！”
但那声“师傅”深深地刺痛了我。在我的感觉里“师傅”应该属于年龄大一些的男人，而我只是一个19岁的女孩子，难不成就因为每天做一些灰头灰脸的事，在别人眼里就变成没有年龄没有性别的人了？但想想我所在的环境和我所做的事，应该也只能那样看待我了。管她心有天高，管她曾经有多少智慧和才情，站在那样的环境里，在别人眼里就只有那样的一种身份了。
最开始我是不会做饭的，特别是那样的土灶大锅，烧着大块的木柴。我烧焦过饭，过于小心时又会弄得半生不熟。我的那些干重体力活的同事每顿必须半斤以上的米饭，一点也不能虚空，所以饭没做好的时候我听过很多闲话。尽管能够理解，但很难承受，所以每每觉得异常委屈，背地里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只是擦干眼泪以后还得继续干。
穿最没有颜色的衣服，任凭灶膛间的烟灰把我熏得没有一点少女的光彩。很快，我也能蒸出香喷喷的白米饭了，而且不再有半点失误。我学会了包饺子。菜地里的韭菜加猪肉，我一个人，和面，剁馅，擀皮，包馅，一上午做足９个棒劳力的午餐。我学会了泡米舂碎做成蒸肉粉，在大锅里蒸大盆的粉蒸肉。我还学会了算计着过日子，看着菜地里的菜和帐上有限的伙食费安排一群人的生活，而且尽量符合更多人的口味。很多在以前的生活里想也没想过的活儿，竟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逼得我全部做会了。
俗话说众口难调，一人难称十人心，我有深刻的体会。不管自己感觉做得有多好，总会有人挑出毛病来。刚开始我会自责，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而且也不再去计较。我的那些同事，绝大多数从一上班就在道班，然后那样干一辈子，自身素质本来不高，再加上在那样封闭和非常自我的环境里，不可能都有宽阔的胸怀和大度的气概。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是我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过一辈子，我把所有不公平的责难全部看成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体肤”，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保持沉默。不过为了减少别人对我的挑剔，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东西。
我曾经一个人做过20多个人的饭。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也是最忙的时候，班上请了很多民工突击修油路。以往班上会请一个人帮忙做那些民工的饭，但是我去的那一年没请人。父母的严厉让我从小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和忍气吞声，所以明明知道那样不合理，我还是认了。一个人做20个人的饭，干了一个多星期，虽然他们背后也承认我能吃苦，但没有任何人说出半点好，不过我自己心里很踏实。班长有个跟我一般大的女儿，以前自己安排到班上做临时工，后来单位以“道班不适合女孩子”为借口把她精简了，所以后来安排我去了他心里很不爽。他原来也许是准备看我干不下去的笑话的，没想我咬牙挺过去了。其实身上究竟有多累心里究竟有多苦，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为了节约开支，院子里的很多角落里都种上一种叫“铁扫帚”的植物，到了冬天的时候，司务长安排我把它们收起来扎扫帚和洗锅的刷子。一大棵一大棵的很硬的植物，我用镰刀把它们砍倒，再用菜刀把枝条一点点地分解。大枝条扎成扫帚，小的扎成刷子。细细的铁丝绕过去再绕过来，紧紧的，几乎把手指头勒出血来。记忆里那个冷冷的冬天，我扎了成堆的扫帚和刷子，除了留给班上用的，我还送了很多给附近的村民，他们都说好，第二年春天樱桃熟的时候争着接我去家里吃果子。
我在那里干到第三个冬天的时候，班上的条件有一些改善。由于封山育林，不能购买木柴，厨房里开始用煤炉煮饭浇水。但是那些廉价的铁皮炉子很不经用，经常不是烧穿了炉膛就是烧破了铁皮。也不能经常买，总是自己买了炉膛回来换，所以我还学会了泥煤炉子。不光是换炉膛什么的，就是把整个炉子拆了，我也能把它装回去。我知道那样的活儿不值得“玄耀”，但在那个时候，在我非常厌烦那种生活的时候，我尽了自己的全力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为的是先做好本职工作，然后就可以明正言顺地涂鸦，那样别人也不能明着说我不务正业了。
所以我的“百艺好藏身”并不是为了学很多东西去安身立命，而是为了创造一个不受伤害的环境，保护自己去干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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