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是由三姨一手带大的。那时三姨总是夸我乖巧，说话暖心。因为我总说长大了要养三姨，发了工资一分钱也不给妈妈，全部给三姨，我要给她买许多许多好东西。三姨说虽然知道那么小的孩子说话是不会记得的，但就是觉着对我那么好值得。
       三姨说这话时我还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我后来也做了母亲，体验了一些过程，才知道对于一个没有结婚的年轻女子来说，要把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带到上学是怎样地不容易。我记得上学那天，我穿的是三姨亲手为我缝的新衬衫。虽是很平常的花棉布，湖绿色的底子，上面有些小动物的图案。但她模仿缝纫机的针路，用手工做出来，非常整齐，走在路上，村里的许多婶娘都要拉着我夸那衣服的针线。
       后来三姨结婚后嫁到很远的一个村里。小时并不觉得那个地方交通有什么不便，每年暑假，三姨都会安排姨父骑老远的自行车，把我和弟弟接去玩整个夏天。她们村头的苹果园和那条大河曾留下我们许多儿时的欢笑和眼泪，记得我有一条非常美丽的手绢也是在一次嬉闹间遗失在那儿的流水里。
       长大后却渐渐和三姨远了，有了自己的家，三姨那儿就很少去了。先是说坐车不方便，再就是有了小孩，总是懒懒的。但三姨总是一如既往地对我们好，果子换着季的熟了，她总要打电话来要我们去尝尝。我不好说路不好走，只是支着说没时间。又一年梅子熟时，三姨打电话要我们去吃梅子。
       其实那时节三姨家里正忙，忙着摘各种果子，迢迢地骑了自行车辗转卖出去。乡里的小贩们都把价压得很低，姨父总要为了高一分的价格多跑许多崎岖难走的路。村里偶尔来辆收西瓜的大车，想着不用大老远地跑出去了，却只有8分钱一斤的价格，还尽拣大的挑。
       总想着碰上这样的事三姨们应该憋着一些气，但他们都比我想象中的乐观，不管有多劳累，对我们也不曾有半点马虎。轮流杀鸡宰鸭自不必说，那一番兴师动众好象我不是她们带大的孩子，而是她还亏欠了我们多少心意。我讪讪地提起我儿时说过的那些话，说起了自己的愧疚。没想三姨却爽朗地笑了：“傻妮子，还提那干嘛！你那时能说那样的话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现在我还做得来活儿，哪一天我真的做不动了来找你，你还不是一样对我好？我自己带的孩子的心地我还拿不准？”
       我为三姨买了一件衬衣。因为没有花多少心思仔细挑选，显然很不合身。但三姨却很满意，她穿了那衣服，抱着我的儿子去村头最热闹的地方，逢了人就说：这是我带的妮子的娃娃，这是妮子给我买的衣服……
       看着三姨满脸的欣慰和村里人羡慕的眼光，我突然间觉得这世间有许多回报其实真的很容易。
       回家的时候，三姨抢着往我儿子的荷包里塞钱。我知道那是习俗，但想着他们全家五人一天摘了五百斤豆角才卖了50块钱，我死活也不肯要。于是她坚持要姨父帮我们把摩托车推过河——那条曾给我们许多乐趣的大河，只有冰天雪地时，才有人临时用水泥板搭一便桥，春汛一来就被水冲垮了，平常只能趟水而过。
       姨父把我们的车子推过河就回去了，到了河对岸才对我说：“小宝的荷包里有三姨放的50块钱，少了点，却是我们的心意……”
       我急了，忙去摸儿子浅浅的小荷包。儿子的荷包浅得什么也装不了，而且他又蹦蹦跳跳疯了一路，不用摸我就能感觉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了。我一边催着爱人快走，一边要姨父回去找钱。姨父急得只叹气，立马一路小跑着找回去，还没等我们走过河滩他就又撵过来了，说是那50块钱找到了。本来很热的天，四十多岁的姨父那么一急一跑，衣服全部湿透了不说，气都喘不过来了。
       后来我每对人讲起这件事时都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和眼泪。有一次我对写诗的表哥说起这事时，他说：“你想过没有，那钱很有可能不是姨父在路上找到的，而是回家又拿的。”
       我一时怔住，姨父急急地趟水而过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同时，我感到五百斤豆角六百斤西瓜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心上，让我长久地缓不过气来。我是交通职工，但我不知道三姨们的那条河，何时才能修上大桥。我在我市今后三年的农村公路规划里，没有找到那座桥。我心头的重量总是那么沉重。但是有一天同事给我搬来了地图，说正在规划中的随岳高速公路很有可能通过那儿，我一时又欣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