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时候,一个宁波朋友专门跑到泉州来看弘一法师的遗迹。
弘一法师1918年出家后,自1927年起便多居住于闽南,其中又有七八年时间专在泉州,直至1942年去世,所以法师在泉州遗迹有不少。陪着走了市内的几个地方,包括开元寺的弘一法师纪念馆,承天寺的弘一法师化身处纪念碑,还有原第三医院内的法师圆寂之处温陵养老院晚晴室。
开元、承天是泉州市内的著名丛林,香客游人如梭。晚晴室则知道的人不多。此地原来是泉州的名胜,为朱熹过化处,有小山丛竹书院,还有欧阳詹的不二祠。民国时期以书院旧址为温陵养老院,弘一法师先后住过三次。第三次是1942年春移居此地,并于公历10月13日圆寂于养老院晚晴室。弘一法师去世后,在此地建有法师生西纪念塔。解放后,养老院变成精神病医院,弘一法师的纪念塔连同纪念欧阳詹的不二祠、纪念朱熹的过化亭均于文革被拆除。所幸晚晴室的三间平房却得以保存下来。现在精神病院已经搬迁,此地的几处古迹将进行恢复,但拆迁尚未完成,极为宁静寂寥,晚晴室外成熟的杨桃自己落了一地。
隔了两天,临时起意去看了惠安的净峰寺。这寺庙虽然号称唐代所建,但真正吸引我的是弘一法师的遗迹。
1935年4月到10月间,弘一法师曾在此居住。他留下的文字称“净峰后半岛之中,与陆地连者仅十之一二,山石玲珑重叠,世所罕见。民风古朴,犹存千年来之装饰,有如世外桃源……”“余今年已五十又六,老病缠绵,衰颓日甚,久拟入山,谢绝人事,因缘不具,卒未如愿,今岁来净峰,见其峰峦苍古,颇适幽居,遂于四月十二日入山,将终老于是矣。”
可见当年弘一法师非常喜欢净峰寺,有终老的想法。他所住的是寺庙角落里一处东西向小屋,狭小简陋,但由于净峰寺位于半岛的小山之上,三面临海,每天都可见海上的日升日落,风景颇佳。可是净峰寺并不如法师想象的那样清净,此地素有演戏娱神的习惯,烧香拜佛也要放鞭炮,弘一法师不赞成这样的做法,渐渐和寺主庙祝产生了矛盾,遇到刁难,最后只住了大半年就离开了。
关于弘一大师与净峰寺的“缘”,净峰寺“弘一法师纪念馆”馆长陈炎兴写有一篇长文,梳理得很仔细,网上容易找到,就不赘述了。
现在寺中,除了弘一法师旧居外,有法师纪念馆,春节期间不开放;有一尊3米高的法师石立像,为雕塑家刘毅的作品;一处法堂的门柱上刻有法师所书对联一副:“自净其心有若光风霁月,他山片石厥惟益友明师”;有一个四方石柱上由赵朴初写着“弘一法师遗墨”,同时也刻着这副对联;有今人补刻的法师手书诗碑,碑阴写着“乙亥首夏来净峰,植菊盈畦,秋晚将归,独含蕾未吐,口占一绝,藉以志别”,正面则为“我来为植种,我行花未开,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这是法师离开净峰寺时写的诗,碑立在旧时的菊葡里,却没有种菊花。——扯一句题外话,最近自己对类似的情况也想过一句诗“人在花未开,花开人不来”,境界大为不如。
更意外的是,净峰寺里还有一座弘一大师纪念塔。前面提到,弘一法师在温陵养老院的生西纪念塔文革时被毁。没想到有一位名叫许觉圃的有心人,把纪念塔上刻有法师肖像和1943年建塔铭文的那部分构建保护下来,于1988年交净峰寺建成此塔。塔下勒石简单介绍了经过,还有一段本地人汪奎峰撰写的铭文:“律身淑世,爱遗晚晴,悲欣绝笔,圆寂西行,欧祠不二,朱化过亭,儒佛鸿爪,法相仁型,厳岩鼎峙,遭劫温陵,灰余片石,贞珉勒铭,飞来净峰,因缘所成,直立菊葡,地以人名。”
不能见之于晚晴室外,却到净峰寺里碰见了,真是一段因缘啊。绕塔徘徊,暗自感慨。
对泉州人来说,弘一法师是比较熟悉的,市内、晋江、南安、永春、惠安的不少寺庙他都曾住锡过,他又“多写字以结善缘”,常应人所求写些以佛经教义为主要内容的书法,那标志性的平静恬淡、柔似无骨的书法也常可见到。但猛然自问,对弘一法师的精神却也谈不上什么了解,只是对他复兴律宗,钻研四分律,坚持“以戒为师”的做法,有些门外汉式的推崇。
佛教在中国大概处于一种“末法时期”,在一般群众中,就是一种杂糅民间信仰的迷信,临时抱佛脚,只求现世报;而在一些文人学士那里,只是精神世界的补充,以谈禅问道为风雅;而僧团似乎也变得很世故,仿佛一种职业。如果没有严格的戒律来约束,佛教的精神就日益四不像了。弘一法师从一个浊世的翩翩佳公子,一个戏剧音乐美术文学兼通的风流才子,断绝尘缘到佛教中来。发愿有更坚决的追求,坚守清修的戒律,甘于艰苦的生活,以实际行动力挽颓风,人格尤有感召力。有人说在近代的僧人中,他的修行比肩印光,佛学不逊太虚,文学胜过苏曼殊,是最重要的一位,我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春节的净峰寺香火旺盛,小摊小贩随处都有,卫生状况不如人意,比诸当年,更非清修之地。法师立像下就是卖食物的简易棚子,想来他必悲悯地看这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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