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纪事

不幸的何平

何平算是四川人，他父母是什么地方的人不知道，但他确实出生在四川。何平说一口四川味的普通话，兴奋的时候，说话还有一些大舌头。何平是和他弟弟一块当的兵。弟弟分到了三团，他和我们这一帮子，一块到了通信营二连。何平当兵时年龄也不大，也算是小兵。中学不知上过没上过，我们那一拨里的那几位十四岁多一点就当了兵的，肯定是没上过中学的或者刚上中学就当了兵。当然，那个年代，说是中学毕业的，也并未学过什么知识。但是，这一帮子人，大部分都是干部家庭出身，到了部队，也都知道，抓紧一切机会补自己的文化课。印像中有一次何平还非常认真地问过我，“什么叫抽象”。

何平人很单纯，内向。和战友们有一些交往，但是都不太多，有时候就一个人，坐在床上吹他那把口琴。何平也爱打乒乓球，一到休息的时候，第一个跑进乒乓球室的，不是何平，就是段建。当然，这得是这两位没有到外边拉点的情况下。何平打球爱拿刀拍，看不出有多高的水平，但是，球感好，特别熟练。印象中有一次，不知和谁打球，那一位的球特别的楞，野路子，打出的球或者特别的急，特别的长，或者特别的高。（那个时候球拍的胶面都不行，所以很难打出特别转的球。）何平总是不紧不慢地打，高接低档，让对手占不到一点的便宜。其实何平的身体素质也特别好。记得当兵第一年，连里测身体素质。四个人一组短跑，用秒表卡一下时间。测了大概两三次，何平每次都是组里的第二。下来后，何平讲，根本就不想跑多快。据他讲，他的百米速度是十二秒多。这个速度对于运动员来讲，什么也不是，但对于一个普通人讲，够快的了，反正我连十四秒都到不了。

何平人不笨，干事也算认真，但是在报务员这个行当上，他不幸地被淘汰了。要说抄报什么的，也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发报，他痼癖了。报务员发报是用动电键，靠腕、指间的颤动，打出有节奏的短促的点和持续的长。发报是靠一种不断训练而养成的习惯反应，如果在训练或工作中，因为紧张，或长久形成的一些坏毛病，在发某个电码时，造成瞬间关节紧张、僵硬，不能正确地把这个电码发出，就被称为痼癖。说来也特别怪，痼癖之后，一遇到特定的字，例如数字4、7，就生生地发不出，腕子一下子就僵在那里了。痼癖实际上很难改正，基本上就废了，就被淘汰了。当然，如果说刚学的，痼癖还不太严重，适度的训练可能还有机会，当然，需要放一段时间，离开键盘，不再从事这个工作。何平可能正是在这个当口上，离开了报务员的工作。不幸的是，他这一离开，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岗位上，甚至没有回到连队。

那个年代，部队为了创收，为了改善生活，不但开荒种地，种水稻，有些地方还开了矿。煤矿，铁矿都有。四团在驻地附近就开了一个小煤窑。何平痼癖后，确定暂时不能再从事报务员这个工作的当口，正好连队里更换去煤窑的人，何平被选中了。记得那个时间，我恰好有事回连队，看到了何平。那些天，他已经不再打乒乓球了，整天躺在床上抽烟。原来他是不吸烟的，那几天不知怎么想起来吸烟，看着像是牡丹的。和他聊天，也没几句话，总是忧心重重的。偶尔会抽不冷子问一句，“真不危险吗？”煤矿的事谁能说清呢？谁不愿意说两句劝慰的话呢？不想和何平的这一次聊天，竟是最后一次。过了没些时候，何平刚到煤矿没多久，听说煤矿出事了，发生了瓦斯爆炸，当时何平正在井下。和何平一起遇难的，还有一位二连的战士，是海阳兵，和我们是一年的，姓王。和我们是一拨兵的L飚也是和何平在一起的，也在矿上。但是他算是命大，因为某些事，刚被别人换上来看卷扬机，爆炸就在那一刻发生了。爆炸的气浪把他推了一个大跟头，摔了老远。但因为是在地面上，也没受什么伤。

大约过了几个月，因为去团部参加理论学习班，恰巧遇到了当时的矿长和矿上的一位干部，他们也是参加学习班的。听说矿长当时给了记大过处分，那一位干部不知给了什么处分。听他们介绍，之所以发生瓦斯爆炸，是因为前些天过节假日，矿里一直没生产，给井下送风的风机都停了。而出事当天，风机开得也比较晚，下井前不久才把送风了风机打开。井下积聚的瓦斯太多了，遇到金属或电气的火花，一下子就爆炸了。一个疏忽，十来条鲜活的生命就在那一刻终止了。矿难发生后，部队也请了北京最强的救援队下井救援，实际上都于事无补，因为爆炸的威力太大了，井下的人，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何平的遗体被抬到地面之后，他的父母也都从四川赶来了，但两位老人一直也不认这具尸骨，总是说这不是何平。抬上来的尸骨面目上是有些变形，特别是脸色上不太好，但是，井下就那么几个人，错是不会错的，只不过，父母从心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怎么一下子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煤矿出事，在部队里影响挺大的，很多人为此挽惜。何平的去世，也触动了四团一些女兵，听说她们都传，矿难中死去的一个战士，长得特别漂亮，真可惜！何平长得确实挺漂亮，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睛很大，总滴溜溜地乱转，显得很有灵气，黑黑地两道箭眉，稍向上挑，很有精气神儿。何平面部皮肤非常好，总是光光亮亮的，特别地白，还是那种白里透红、透粉的。总之，何平是个漂亮小伙！

几十年过去了，何平的形象，还总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