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子的中说起

船  夫

《道德经》第五章：“多言数穷，不若守于中。”儒家和道家，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对于“中”有着深刻的理解。《道德经》第七十七章，用射箭比喻中：“天之道，其犹张弓也。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中的意义尽管还不是那么的确定，但是“恰到好处”这一个意义，还是比较明确的。射箭不能高，也不能低；不能紧，也不能松；要恰到好处，才能够射中靶心。

老子在这个意义的基础上，还将中的恰到好处的意义进一步深化，认为极致的善好更是特别的恰到好处，更是一种大中。《道德经》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子的这一种善好的中，除了在任何时候都是恰到好处，还可能出现在事物初始的时候，或者是它非常成熟的时候。

初始的时候的恰到好处，也就是柔弱的时候，事物都有着旺盛的生机与活力，道德经》第五十五章以婴儿赤子作比，认为：“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攫鸟猛兽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哑，和之至也。”因此《道德经》第七十六章总结道“坚强者死之途也，柔弱者生之途也”；《道德经》第七十八章又说“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

非常成熟的时候的也能够恰到好处，如《道德经》第四十章：“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胜人者，有力也；自胜者，强也；知足者，富也；强行者，有志也。”但是对于成熟强大的恰到好处，老子还是非常谨慎地看待的，这和《易经》观点有些一致，认为事物一旦成熟了，就会走向衰老死亡，《道德经》第三十章：“物壮而老”。《道德经》第三十章：“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强大居下，柔弱居上”。

对于初始的时候的柔弱，老子认为非常有希望，它可以不断地生长，并有强大的生命力，可以实现未来的、恰到好处的成熟，所以老子强调柔弱的功用，《道德经》第四十章：“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道德经》第七十六章：“柔弱胜刚强。”《道德经》第七十八章又说“弱之胜强也，柔之胜刚也”。老子认为柔弱比刚强要好，古人为此还编了一个故事，说老子的老师商容用一个比喻讲了柔弱的长处，要用好柔弱的功用。商容生命垂危的时候，老子来看他，商容说张开嘴巴说你看我的舌头还在吗？ 老子说还在。 商容又问道你看我的牙齿还在吗？老子说全部掉光了。 商容说你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吗?老子沉思了一会儿说:“柔弱胜刚强。”

“弱也者，道之用也。”柔弱是有大用的，水一样的柔弱，可以穿山过岭，奔向理想的大海，实现伟大的目标。《道德经》第四十三章：“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这一种柔弱，它让人想到儒家的“执中权变”，当人和事物在发展的过程中，如果力量太小，那就要懂得权衡和改变方式，积蓄力量，以屈求伸，就像《易经》讲得“潜龙勿用”。

老子看到了坚刚、强大的力量，但是并不强调以硬碰硬，消耗自己的力量。特别是养生处事，更是要知道执中权变、藏其刚强。《道德经》第四十三章：“见素抱朴”；第四十三章：“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第五十八章：“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庄子对于老子的这一种藏其刚强、避其锋芒的思想，又有了发挥，他的“庖丁解牛”，比喻人要像利刀解牛一样，顺着牛的生理结构，在缝隙处游刃有余，就是要遵循事物的规律，避开那些是非矛盾，免得伤害自己。他在《逍遥游》一文中，更是将这种思想升华到了高远的境界：“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再说，柔弱真的就那么好吗？不能一概而论，这也要看具体情况。还是说牙齿，我们的许多原始人，其柔软的肉体早已化为灰土，但是牙齿还保存了下来，研究他们，多是以他们的牙齿和骨骼。而且老子的尸骨早已灰飞烟灭，但是他的《道德经》还留存于世，我们还能够感受到他的思想的光辉。文字的功用，能穿越时空，历久弥新。

老子形而上的精神，有着辩证的思想，他也看到了柔弱的短处。在《道德经》第六十四章说：“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其脆易破也，其微易散也。”柔弱、微弱、脆弱的东西也是容易被破坏、解散、消灭的。一旦事物太柔弱了，也容易被强力所毁损。小的树苗，小孩都可以将它折断；而巨大的树木，大人也很难将之撼动。俗话说：“人善受人欺，马善受人骑。”中华民族在积贫积弱的时代，被西方列强欺凌蹂躏，也是一个天大的教训。由是，《易经》强调阴阳的中和圆融、协调发展，既要有大地的阴柔，又要有高天的阳刚，也就是《易经》乾卦与坤卦之象：“天行健（刚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柔顺），君子以厚德载物”。清华大学以之作为校训，而有一些哲人甚至认为，这就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核心精神。因为有了这一种精神的基因，中华民族才一天天走向了今天的繁荣强盛。

从“中”、“柔弱”、“刚强”等这些概念开始思考，古圣先贤一步步进入了高远的境界，这一种境界已经不断地接近了我们今天的实践哲学：对于必然规律的认识，人能够进行恰到好处的选择，从而实现生命的自由，进入到崇高而广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