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发表在2010年10月出版的《设计新潮》150期,发表时有修改。
本文的撰写,纯属赶鸭子上架。我原本对这种跟计算机比较接近的时髦作法一直比较敬畏。当杂志总编找到我时,我向她郑重推荐了其它几位专家。可是,阴差阳错,最后,这个任务又回到了我手上。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边学边写。因此,一定有很多让专家看了皱眉头的地方,还是衷心希望大家多拍砖,也好等我哪天出论文专集收录时,能够达到“专家级标准”http://www/uc/myshow/blog/misc/gif/E___6725EN00SIGG.gif。
写此文除了学习些新东西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又发现了一个本质上不太一样的空间作法。于是,上海交大二年级空间设计作业的要求,除了“挖洞穴”、“围合”,又增加了一个作法:“折叠”。
一个不断从“它者”获取灵感的学科
读本科时听过这样一段话,大意如下:建筑学是“时代进程列车”上最后一节车厢,它总是跟在科学、哲学、艺术等车厢后面,被拖拽着一路前行。稍微回顾一下建筑学发展历史就会发现,的确,一些关键时刻的关键概念,多来自于“它者”。
巴黎美术学院鲍扎体系(Ecole des
Beaux-Arts)时期,迪朗(Jean-Nicolas-Louis
Durand)提出的“古典”设计准则,是以笛卡尔(Descartes)学说为基础展开的几何图形组合、比例关系控制。1920年代,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采取的现代主义空间与造型的许多做法,多来自“立体主义”(Cubism)作品与思想的直接启发。1960年代,罗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在大众文化、波普艺术(Pop
Art)的影响下,直面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引发“后现代主义”潮流。1980年代,建筑界风行一时的“解构主义”,更是直接发轫于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10多年前就提出的的解构主义思想。
在“它者”引领建筑学发展的这一系列过程中,始终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那就是——无论这个“它者”来自哲学、数学,还是文学、艺术,无论建筑学对其是直接借鉴,或是间接受启发,我们的建筑学,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这个“它者”直接转换为一种视觉形态,并就此催生出一轮轮形态新潮。在这一硬性转译、创造新形态的过程中,“它者”所蕴含的丰富含义,逐渐被抽空,最终凝固于某种特定视觉风格(style)。(这一过程的副产品,是在建筑学内部,生产出很多半吊子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中文世界尤甚。)
虽然当下建筑学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谈论专业的自洽性、自明性,但要想真正从“本体”(ontological)中产生让专业内外都兴奋起来的新形态,似乎相当困难(究其原因,其实颇值得玩味,这也许就是“传统”建筑学本体的宿命)。本文谈到的“折叠”(Fold/pli),依然是一次“它者”引领建筑学、创造新形态的过程。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借用,深刻地受到计算机技术的影响。
从1990年代中叶开始,十几年来,从建筑教育界到建筑实践界,“折叠”越来越热。甚至有人断言,这一次,建筑学真得要被彻底改变了。果真会这样吗?
折叠在建筑学中的沿革
一般认为,建筑学的折叠理论主要结合了勒内·托姆(Rene
Thom)的数学突变理论,德勒兹(Gilles
Deleuze)的褶子哲学理论,计算机技术以及电影技术。
1972年.法国数学家勒内·托姆运用拓扑学、奇点理论和结构稳定性等数学工具,研究自然界各种形态、结构的不连续突然变化,提出突变理论(Catastrophe
Theory)。1974年,美国物理学家米切尔·费根鲍姆(Miitchell Feigen
Baum)进行了混沌(Chaos)的有序与无序研究,“折叠”就是从数学的突变理论中出现的一种混沌系统。[1]
在哲学层面,17世纪的重要学者莱布尼兹(Gottfried Wihelm
Leibniz)明确提出pli,即褶子(Fold)理论。1986年,法国哲学家德勒兹出版了《褶子:雷布尼兹和巴洛克》。在书中,德勒兹提出了一个褶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时间和空间随着物质的折叠(Folding)、展开、再折叠而生成。他特别指出,弯曲(inflection)是褶子形成的理想基本元素,可被视为“纯粹的关于线或者点的事件”。德勒兹将折叠分为两类,进一步阐明了对建筑领域可能的意义,“无机折叠简单而直接,有机折叠则复杂、间接,且通过内部加以调节。”褶子哲学带来的影响在于:既然物体在物质-本体层面,是在由内向外及由外向内的双向折叠中形成,那么,物体本质上就没有内、外之分,空间与时间其实是共存于物质的折叠中,因而外观就是物体自身组织的体现。当建筑表皮具备结构和材料双重性时,表皮就可替代空间结构成为建筑生成的主导,成为空间和时间的主导。
1990年代初开始,在德勒兹的影响下,建筑学界开始关注折叠。1993年《建筑设计杂志》(AD)推出“建筑学中的折叠”专辑,鲍威尔(Kenneth
Powell)指出,“这本专辑探讨的就是一个主题,一个通向新的柔顺(pliant)与流动(flowing)的建筑的途径”。随后,非线性参数化建筑设计(parametric)成为折叠理论影响下的又一热点,1997年《建筑设计杂志》(AD)推出了“非线性建筑:新科学=新建筑”专辑。[2]
折叠理论由于蕴含内与外、时间与空间、本体与再现、游牧空间(nomadic
space)等丰富内涵,与当下建筑学领域内一系列热点话题密切相关,如:参数化设计、图表(diagram)、图像(image)、表皮(surface)、混沌、复杂性(complexity)等。
怎么折?折什么?为什么折?
依据我对折叠在建筑学中影响的粗浅观察,前述历史似乎又再重演。建筑学领域内很多人倾向于视觉先行地认为,“褶子思想定义了非线性体可见的物质实体”[3],建筑学又一次大规模地将折叠简化,并固化为某种形态风格。专业界更多在谈论如何折叠(HOW)——即如何让折叠出的形态更炫,而不是为什么折叠(WHY),折叠什么(WHAT)。
从已建成作品看,折叠应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建筑单体表皮的折叠(图1),二是建筑内外空间的翻转(图2),三是将建筑视为地景(lanscape)一部分进行的折叠(图3)。从折叠的形状(shape)特征看,大致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有机、滑顺的折叠(图4),一种是直线、折板状折叠(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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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表皮的折叠
Herzog & de
Meuron,巴塞尔信号楼-Signal Box of
Basel,1988-1996,瑞士巴塞尔(Bas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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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
表皮的折叠
Barbosa &
Guimarães,Vodafone总部大楼,2006-2009,葡萄牙波尔图(Portugal)
资料来源:http://www.archdaily.com/54336/vodafone-headquarters-barbosa-guimara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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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内外空间的翻转
UNSTUDIO,摩比斯别墅Mobius
House,1993-1998 ,荷兰Het Gooi
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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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将建筑作为地景
FOA,横滨码头Yokohama Port
Terminal,1995-2002,日本横滨
上图为书中扫描,下图为笔者所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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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有机滑顺的折叠
Zaha Hadid,
阿布達比Abu Dhabi
-表演藝術中心方案,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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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直线纸板状折叠
S-M.A.O桑丘-玛德丽德事务所,Chapel
in Valleaceron巴耶阿塞龙教堂,1997-2000,西班牙
依赖计算机虚拟图像进行的非线性建筑参数化设计,则更强调设计是一个过程。“我们在设计中引入了连续的发展过程,而不仅仅是一种形式、一个图像,我们让其生长,等待项目的浮现,而不是拘泥于传统模式的再现或是从草图引出的发明”(Alejandro)。参数化的设计形态,往往是不可预知的,多呈现出连续、动态(animation)特征,并常伴随着一种基本单元变形组合、无限生长的形态构成模式(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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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英国AA School
学生作业,2002,英国伦敦
人们在这一轮新潮流中,密切关注着各种新式软件,各种数字激光切割技术,“过分推崇算法与美轮美奂的形态之间的关系”[4]……有时你会恍惚,在非线性世界里,主导力量究竟是建筑师,还是科学家?
写到此处,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与折叠有关的两个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折叠被(简单)形态化后的局限。
2005年,在成都一个住宅设计中,为了创造不同于以往的“新立面”,我将折叠概念直接转译为一种形态(图7)。现在回头看,这种作法其实只是在探讨“怎么折”(HOW),至于“为什么折”(WHY)——即如何将折叠概念的丰富内涵,转变为设计构思的发动机,进而影响到人的深层感受而非仅只视觉刺激,显然考虑不够。那个折来折去的银白色铝板,有没有可能引导人们,在内与外、不同层之间来回震荡发生活动呢?这样的震荡性活动,在这个高档住宅区里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可以创造出什么新意义吗?……这样理解折叠,或许才能将其内涵,真正拓展到设计全局,而最终,也许会自然而然地创造出一个不一样的独特形态。“对于建筑设计来说,哲学观念更应该作为终点,而不是起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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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范文兵,某住宅设计,2005,四川成都
第二个故事,形态演化的程度控制。
2004年,领着当时大四的学生做设计。进程中,总感觉哪儿不对劲。直到有一天,一名学生问我,老师,为什么你总是强调我们要画清楚交接面呢?此时才恍然,原来,我与他们对形态的感知倾向,是不同的。我比较倾向于线、面、转折感,这与我在学习过程中,用针管笔徒手画线条图,用纸板做模型有关。而这些80后学生,很小就接触电脑3D图像,很小就开始电脑画图,他们对浑圆的体、连续无缝的弯曲,更能接受。这件事告诉我,人对形态感知的倾向是会发生变化的,尤其在电脑与互联网时代,演化速度比以往年代都要快上很多。但不管怎样,我认为,建筑还是要扎扎实实造起来的,建筑还是要跟人的真实感知而非仅只虚拟体验发生关系的,因此,这个形态感知倾向演化的速度、深度与广度,如何控制才会在建筑中比较合适呢?它肯定不同于《盗梦空间》中女大学生折叠巴黎街道那么简单,只要有视觉效果、虚拟体验就能完成(图8),人体对建筑、城市形态感受的演化速度,一定是远远滞后于科幻电影、游戏图像更新换代的节奏。那么,我们该“折到什么程度”(WHAT
IS),才会在满足人们对变化需求的同时,维持一种真实的、可建造的、连续演化的、健康有序的存在感呢?
http://s9/middle/49ee1b98g753ce19b5b98&690 图8
电影《盗梦空间》场景,2010
注:“折叠在建筑学中的沿革”一节,主要参考了文献1、3部分内容,进行整理归纳。
主要参考文献:
1、冯路.表皮的历史视野.建筑师,2004(08),110期
2、数字建构.世界建筑,2009(08),230期
3、苏腾飞.折叠空间-一种建筑设计手法研究.深圳大学硕士论文,2006.5
[1]
前两小段,以参考文献3为基础改编。PP.1-3
[5]
引自:http://www.douban.com/photos/photo/520792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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