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愿天堂没有苦痛”、“愿天堂再无风波”这样的话，因为，苦痛与风波，从来就是人间的标配，我们所能做到的，仅仅是不要在苦痛的伤口上再撒把盐，在风波的浪口上再推波助澜。

关于罗尔和罗一笑事件，我此前曾写过一篇长文：《罗尔事件：是非之上 还有慈悲》，但是我也无力地发现，无论你讲多少道理，该选择相信的还是会相信，该选择质疑的还是会质疑，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逻辑，只要他的定见先入为主，你讲再多的道理也是水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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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曾将此文转到一个一直对罗尔诸多质疑的群里，我发现随之带来的反击很少针对我文中的道理和论据，而只是针对标题进行回击，我说是非之上，还有慈悲，他就告诉我，先说是非，再谈慈悲。

我不知道这种逻辑的立足点是什么，直到最近看到这样一则新闻：乐山市夹江县中医院派出一辆救护车从乡下接一位车祸伤者回医院。不料，救护车准备驶出乐雅高速夹江南收费站时，驾驶员和收费员却为该不该交12元过路费起了分歧。载着伤者的救护车停车长达24分钟，最终伤者家属缴费后，救护车才驶离收费站。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人的回击：这就是所谓的先说是非，再谈慈悲吧？只要自认为道理正确，别人的生死就可以枉然不顾，别人的苦痛就可以置若罔闻。哪怕罗一笑还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哪怕救护车上的病人已危在旦夕，我也要先把我认为的是非辨请，把我自居的正义伸张。       

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质疑罗尔最凶最狠的人，往往是一些媒体人和所谓的知识分子，这让我想起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虽然有些偏激，但对于罗尔事件中一些读书人的表现，也未尝不可以作为一种参照和反思。虽然我们读了很多书，自以为明白很多道理，但如果没把这道理化作人间的血肉，也就会失去对真实苦痛的感知能力。而且，读了那么多的书，可能我们只会找到更多的理由，来为自己的冷漠、自私和残忍辩护。当然，这不是读书的错，而是一些读书人没把书斋中的道理与真实的人生对接。越是坐井观天，就越是自以为是。

关于罗尔事件的是是非非，我已不想赘述。罗一笑离世后，一个网友的评论恰好说出了我的心声：“其实我不是很懂，为什么很多人觉得要人家家破人亡、家徒四壁那种，给他捐才算捐对了？” 其实，再多的解释也没有必要，想要指责的，总会找到各种指责的理由。比如就在这个网友的评论之后，就又有网友跟帖：“因为还有更多家徒四壁的人需要被捐助”，我甚至可以想见，他会为自己找到的这个理由沾沾自喜，这样就可以为他不加救助和横加指责找到了正义的依据，以为理得，所以心安。

但是，当他们说“还有更多家徒四壁的人需要被捐助的时候”，其实更多的是把这样的人幻化成一个概念，而他们对于这些概念化的人群未必就有真切的关心，只是当做对罗尔攻击、为自我辩护的矛与盾而已。而且，救助更多家徒四壁的人，与救助虽没有家徒四壁但也身陷困境中的人，这其间一定是对立不可兼容的吗？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可是面对着眼前向你求助的人，你却说什么：你还不够惨，我要去救更惨的人！我想说，那不是善良，只是伪善，那不是理由，只是借口。很可能，那些骂罗尔骂得最狠的人，真的未必就是当初曾为罗一笑捐款的人。    

即使在罗一笑死后，他的父母决定将其遗体捐献，竟然还有人冷言冷语，看看《南方都市报》这条消息之后的网帖：“这下钱也不用还了，女儿也不用管了，还能捐赠遗体落个圣人名号，何乐而不为？”“希望捐献器官是你女儿自愿，而不是去世后你为了洗白博同情而做的决定”、“医学研究价值不大的话，为什么不火化遗体，小女孩也能少遭罪，感觉又是乱来的”……一个童真生命的离去，似乎无关他们的痛痒，一个苦痛家庭的悲伤，依然无法打动他们的心肠。而且他们“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其实我都可以想见，罗一笑的父母决定捐赠孩子遗体，内心那种如哪吒割肉剔骨般的决绝和惨烈。我无法评说他们的做法是否正确和有用，是否是出于内心真实的意愿，但我可以理解，这似乎是他们唯一能做的选择。有时候，别人的恩重如山，对自己也是一种负担。

正好看到了曹林最新的评论《你都成了恶人的帮凶，还自以为伸张了正义》，虽是针对网剧《心理罪2》写的剧评，但我觉得其中对于道德虚荣的评判，用于罗尔事件中某些人的言行也未为不妥：“道德虚荣真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感觉。陷入道德虚荣的人，经常会在对事情没有基本判断的情况下，急于站队、急于维护诸如‘尊老、爱幼、父慈、子孝’之类的道德标准，把这些社会规范看得比什么都重。好像越骂别人不道德，自己就越道德；越骂别人不讲理，自己就越讲理。而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没有耐心去探讨。真正在享受的，只是在讨伐一个破坏了这些框框的道德败坏者的满足。”  

小时候，常耳闻目睹一些人捉到老鼠时的残忍做法，比如将油浇到老鼠身上点燃，看其四处奔窜而兴高采烈，浑然不顾老鼠的痛苦。

现在想来，我们之所以会对老鼠那么残忍，一来是因为觉得它们不是人类，这就像同样的事发生在陌生人身上，和发生在我们熟人身上，我们所采取的态度和做法往往截然不同的道理一样，因为陌生感和距离感会影响到我们对其苦痛的感同身受；二来是因为觉得它们有害，这就像一旦我们自居正义，就会对自以为不义的一方毫不留情、痛下杀手，因为我们会觉得这是其应付的代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它们弱小，让我们可以在对其的欺凌中，感受自己的强大，在维护所谓的正义中，享受作恶的快感。在罗尔事件中，我们似乎也随处可见这种人性的幽暗与惨酷。

我到现在依然喜欢沙叶新的那首诗：“纵然我被欺骗一千次，一万次， 我也要相信，总有一朵花是香的，总有一滴血是热的，总有一种情是真的……”不是因为我们善良幼稚，而是因为信任才是我们行走人间成本最低的通行证。如果我们不相信花是香的，就会对所有的花都不加怜惜；如果我们不相信血是热的，就会对所有的事都冷血旁观；如果我们不相信情是真的，就会对这世间的一切人事都敷衍质疑。 

罗一笑小朋友没能站住，但是我们的良知应该站住，不要让她在天堂依然看到这人世间的惨烈与狰狞。也许，这是我们能送给这个孩子最后的圣诞礼物。

罗一笑走好，罗尔和他的家人节哀。逝者已矣，但生者，还是要以一腔的热血，来温暖这苍凉的人世，在这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下去。（微信搜索关注本人微信号：静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