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院听课笔记015

听王瑞芸讲杜尚的那些事

1

旅居美国20年的王瑞芸是研究西代美术史和杜尚的专家，很温婉的江苏女才子，似乎从来不会提高声音说话。她问：“后面的同学听得见吧？这个麦克风是响的喔。”

王瑞芸从时下流行的电视剧《北京爱情故事》开始了她的讲座，见我等反应漠然，这才问都有谁看过这部电视剧？据我观察，我的同学们大都是不看电视，更不看电视剧的主儿，无人应答。王瑞芸微笑着说：“我们这些长年在海外的人喜欢看大陆电视剧，因为生活比较单调嘛。”

鲁十七的哥们姐们没有看过《北京爱情故事》并不妨碍王瑞芸开始讲授《艺术中的超越状态》，她简单地介绍了西方艺术史的历程：以写实和呈现自然美为特点的古典艺术时代，随后是放弃写实走向变形和写意的现代艺术时代，现代艺术时代包括我们熟悉的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而从杜尚开始，艺术走向了当代艺术时代。

（我想，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后现代时代，课后查了一下资料，王说的当代艺术时代，就是1990年代我上大学时，同学们常常议及的“波普艺术时代”，贴什么标签不重要，就像我们在这里谈论现代、后现代的时候，包括死去的乔布斯在内，西方艺术家的目光正缓缓转向古老的东方神秘主义，或者说，第二次转向古老的东方神秘主义——在1980年代就有过一次注目礼，如果说那一次西方向东方的凝目，关注的是东方神秘主义中的本体论和认识论——比如印度哲学和中国的易经、阴阳、天人学说；这一次，他们瞩目的是东方的方法——比如瑜伽和禅。而在我看来，最能体现“方法论即世界观”或者表述为“方法即哲学”的，莫过于禅。）

2

当王瑞芸展示由一堆垃圾构成的现代艺术作品图片时，金铃子同学果断地提出了异议。在她看来，垃圾决不是艺术，因为艺术是有标准的，郭志凌同学认为艺术一定是具有审美功能的，年轻的董志远认为垃圾完全可以是艺术……同学们争执不休，王瑞芸微笑聆听。后来同学们自发决定将这个话题留到课后，时间宝贵，还是先听王瑞芸讲故事。

杜尚这个人很好玩，王瑞芸是《杜尚传》的作者，按她的说法，杜尚是“自个儿玩的”。促使杜尚远离“艺术圈”的原因是他画了一幅题为《下楼的裸女》的油画，这是1912年，杜尚25岁，油画被送去某个展览机构，主办方认为，这幅画的“运动感”比较强，似乎有迎合意大利画派的倾向，要求杜尚作一些修改。杜尚打车去取回了自己的作品，他没有修改，而是深切意识到现代主义对艺术家来说，同样是限制，同样意味着不自由。从那以后，杜尚隐居乡间，以随手可得的材料，随手所欲地创造他的作品。其中一个典型的案例是，有一次杜尚去看牙医，“画”了一张支票付款，后来他有了钱，赎回了他“画”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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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尚《下楼的裸女》

关于现代主义的限制，王瑞芸重点讲了马克·罗斯科和波洛克的故事。

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是美国抽象派画家，他生于俄国，十岁时移居美国，曾在纽约艺术学生联合学院学习，师从于马克斯·韦伯。他最初的艺术是现实主义的，后尝试过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的方法。以后，他逐渐抛弃具体的形式，于40年代末形成了自己完全抽象的色域绘画风格。1970年，他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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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斯科作品

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同样是美国极富盛名的现代艺术家，以巨幅的“滴色”画而获殊荣。他把自己的作品题材解释为绘画自身的行动。他的创作并没有开始的草图，而只是由一系列即兴的行动完成作品。他把棍子或笔尖浸入盛着通常是珐琅和铝颜料的罐子中，然后把颜色滴到或甩到钉在地上的画布上，凭着直觉和经验从画布四面八方来作画。这些留在画布上纵横交错的颜料组成的图案具有激动人心的活力，记录了他作画时直接的身体运动，于是观众可以分享到创造这些色迹的经验。1956年，身心已经完全失控的波洛克酒后驾车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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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洛克作品

事情就是这样，当自由的创作变成了“生意”和“制造”，艺术家内心便已死亡。

这就引出了“超越”。在王瑞芸看来，杜尚是实现了这种超越的人：以往的变化都是手法的变化，而杜尚超越的是艺术这个概念。杜尚在乎的不是风格，而是不在乎艺术这件事情。

至此，王瑞芸把我们的生活概括为普通人生，有创造性的人生以及超越之后的人生三种境况。

（我的理解，禅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3

王瑞芸认为，艺术之所以存在，至少有两个基本的理由，一是焕发创造力；二是自由。

（我完全同意，但这只是艺术家的艺术存在意义，或者说是艺术存在的主体意义；艺术还应该有其存在的客体意义，这其中就包括审美愉悦，或者说，客体在欣赏或感受一件艺术品时产生的心理和身理感受。各执一端，便永远无法达成共识。禅家的智慧是，说是便不是，说不是便是，我竖一指可以，你竖一指便当削去，之所以从来不肯定也不否定，是因为不管是肯定或否定，总有其片面性。儒家的方法是“允执厥中”，挑扁担，找平衡，所谓中庸；道家的技巧是否定现世存在的意义而又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现世的享乐，所谓“炼丹”，所谓“房术”，所谓“长生”，而又追求“羽化”、“登仙”，高明如庄周，醒时梦时，蝴蝶化我，我梦蝴蝶。）

王瑞芸讲到杨丽萍的时候，对杨丽萍说：“舞蹈也是可以放下的”大为感佩。

（老和尚抱女人过河，夜，小和尚问，和尚不近女色，师父你为啥抱女人？老和尚说：我早就放下了，你还一直抱着她。对这一段公案，也有人说，老和尚应该回答：“我抱过女人么？我抱过人么？”方显破尽一切执。在我看来，老和尚“放下”的回答刚刚好，这里讲的是“放下”，有所执才有“放下”，无所执何来放下？）

王瑞芸说：现代艺术家的任务是发现自己的签名风格，而杜尚的作品是没有自我的。杜尚的“自在”，不仅是对艺术的超越，而且是对自己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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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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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作品《泉》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