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孩子，大地的孩子

（一）

　　当一团小小的肉体在你的掌心里轻轻地蠕动，穿过掌纹，年轻的母亲，你的心灵感触到的，是什么样的悸动？

　　而这团小小的肉体中，竟也包含着一个未知的飞翔着的灵魂哩！血中之血，肉中之肉，骨头衍生出的骨头，他是你的孩子，在你的怀中，托在你的掌心，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而生命本身，何尝不就是一个奇迹呢？怀胎十月，从一粒种子开始，你如何能知，他穿越过多少黑暗的丛林，涉过多少泛着浪花的河流？原野上不知名的小白花儿开放，在暗夜里，它们是一粒粒照亮前路的友爱的眼睛。没有英俊的白马，平民家的孩子，赤着双脚，撅着小嘴，圆睁着一双小黑豆似的明亮眼睛，在花儿和风的率领下，前行。

　　那原野上弯曲如温情的小河，你定在梦中见过；还有那些燃烧着火把果的荆棘，拉扯着他的脚步，他不哭，你也不哭。你，年轻的母亲，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温言款语，只微微地皱了好看的眉。当你仰望星空时，他也看见了星星，当你穿过玫瑰盛开的园圃，他已闻到了玫瑰的馨香。所以他哭，当你头顶着带刺的桂冠，血流成河，他乘血河中一叶扁舟，款款而至，他哭，响亮地表达穿越黑暗走向光明的无边感激。

　　孩子在你的胸口，宛如你平稳地摊开于大地的胸口。狂喜的尽头是泪水而不是微笑，当你的泪水滑落成乳汁，注入他温暖的肉体，打湿他洁白的灵魂，翅膀高高扬起，又沉重地落下。他有力的吮吸使你疼痛了？惊喜了？孩子吃饱了，母亲累了。

　　他偎依在你的臂弯，宛如你偎依在原野宁静的河弯。柔情如水，拍打你和孩子梦境的脊背，梦境开始的地方，你是白衣的小女孩，追逐着蝴蝶。

　　而蝴蝶飞去，他是一枚因成熟而爆裂的豆荚，横卧于花瓣。睁开眼睛，他是那样若有所思地迎接着你温暖的掌心。

　　他从哪里来？你又将如何携他的手，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弹指一挥的前缘？

（二）

　　他哭泣着，他欢笑着。一叶骄傲的小白帆，茫茫的尘世之流上，帆尖扬起，帆尖低垂。父亲不是我，母亲也不是你，蒲公英的种子，从黑暗的峡谷扇动翅膀起起落落而来的奇迹，生命是大地的赐予。

　　桔黄的灯照耀他因熟睡而恬静的脸。而他，你的孩子，他真的睡去了吗？连灵魂也收起了倦怠的翅膀，洁白的天鹅把高贵的头颅深藏于敛起的双翼？我不在这里，他不在这里，你也不在这里，穿越丛丛长草，太阳浑圆，巨大的光轮里，我们手拉着手，歌唱或者快乐的嘻戏。

　　要么什么也不说，他就坐在我们的对面，圈起圆鼓鼓的小腿，好奇地把两只黑眼睛瞪成两个圆圆的小太阳。就在这小太阳的抚摸下，你的心悸动了。

　　是那样的颤抖，如风的手指拂落玫瑰的第一枚花瓣。而他温暖的蠕动，就是风，纵横的风，轻柔的风，在你心灵的上空，飒飒作响，任意东西。

　　他的灵魂是舞动的。在梦神的呵护下，他的灵魂远行，他的灵魂归来，一只小鸟，窗外皎洁的月光下，啁啾而鸣。多少年后的今天，他在梦中降临，重复我们的开始，询问我们的心灵，你们还能飞翔吗？抑或只是跳跃着，在双脚触摸大地的一瞬间，恍然如梦。通过他，你，年轻的母亲，感知到自己与大地，与生命，与奇迹，遥远而又贴近的联系，如乳汁，温情脉脉。

　　如花的阳光抚摸他因陌生而好奇的眼，而他真的是在陌生着？好奇着？一潭净水尽收蓝天白云。风从何来，微笑的波纹圈圈扩散，母亲，孩子在你的怀中，认识着你。

　　真的是认识吗？还是重逢？阳光照耀原野，你在绿草的这一头，他在绿草的那一边，中间隔着二十六个春夏秋冬叶黄叶绿。蓝茵茵的勿忘我铺成小路，你在小路的这端张望，他在小路的尽头吹响蝴蝶的骨笛。

　　你的羊角辫，你齐耳的短发，你长发飘飘，穿过如水清澈的瞳孔，水声潺潺，他是横笛的牧童，斜倚河岸的古柳，沉静的眼睛看水，他不看你。

　　而生命就是一条河呵！源头与终点，循环往复。他的微笑注入你的掌心，河水便在你的掌纹之中恍然液动，歌声四起。

　　大地就在这如歌的水流中微微地颤抖了，如你的心，如你紧握他的双手。风吹古柳，余音缭绕，漫天飘飞的柳絮，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