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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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姜禾不写博客的话,严采薇根本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他,好在他喜欢在公共空间细致入微地记录自己的生活,虽没几个人看,但存心观察他的人却很容易掌握全部信息。除了手机号应有尽有。
虽然知道他在哪家报社,而且能搜到具体位置,她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能找到他,毕竟,她连他电话都没有。只能试试,她不敢想如果找不到他,她会怎样。“无论如何,一个记者,总不会凭空消失”,她坐在颠簸的火车上,这样安慰自己。
站在报社采编部时,严采薇穿了件中式复古绣花长衬衫,圆角立领、七分袖,手工盘扣,丝质里衬,米黄色,肩膀是不对称花草绣花,温婉可人;黑色七分牛仔裤,银灰色的线绣了暗花,细长圆润的小腿闪闪发光。
“你好,我找姜禾。”她问个坐在电脑前的编辑。
“稍等啊”,男编辑故作镇静,迅速拿起电话拨了号,“姜禾,赶紧连滚带爬回报社,有个民国穿越来的绝色美女找你。嗯,稍等……你有他电话吗?”他转头问严采薇,她摇摇头。
“你傻吗?民国来的,哪有手机?”编辑继续在电话里吼,“赶快回来,不和你说了,我得忙着和这姑娘套磁。”
“请坐,请坐”,编辑从空位处抱起张带转轮的空椅,搬过来,放下,“美女请坐。敢问姑娘是姜禾采访过的当事人?”
“不是。”
“那就太有遐想的空间了,别怪我瞎想啊,你是他?”
“朋友。”
“还不是家人哦?”
“还不是。”严采薇只想着终于找到了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没留意编辑话里有陷阱。
“搜迪斯内。你稍等啊,我去……”,编辑指着个莫须有的地方,跑了。
没多久,他领着群七姑八婆的女编辑女记者过来,他们纷纷拉椅子搬凳子,把严采薇围在中央。
“你衣服好美哦,在哪买的?”一个女记者摸摸严采薇上衣,不无羡慕地问,“你是少数民族吗?”七八只手随着第一只伸过来,一起捏她衣服的布料。
“汉族。就我们那儿路边小店买的。”
“你们俩是同一个城市的?”另个女记者问。
“我们是高中同学。”
“啧啧,你们那不是北方吗?怎么都生得这么细致水嫩,显得我们长得这么简陋随便。所以你们是娃娃亲吗?现在来结婚?”记者们和人聊天也和采访似的发问,职业病。
“只是朋友。”严采薇羞红了脸。
“美女别这么羞涩,再多说点儿多说点儿,我们虽然长得不着四六,但其实……”
“其实确实是群三姑六婆。”另个女记者插嘴。
“赶你的稿子去,别插嘴,你编辑不是在等着做版吗?姑娘做什么营生?美女作家?”
“采薇,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姜禾已经回到报社,站在采编大厅门口,对严采薇喊。
严采薇应声而起,对那群围着她的编辑记者点点头,微笑下,拎起包,低着头跟到姜禾身后。
“咦……”,众人相视唏嘘,“真贤惠!”
严采薇跟在姜禾身后,从古旧的报社大楼一层层走下来,经过二三层油墨味浓重的印刷厂,走出报社。她心砰砰跳,很紧张,不知道他第一句会对自己说什么,会教训她一顿然后赶她走吗?刚才她私自和他的同事们说了那么多,他会不会生气?他会不会已经结婚了,或者至少有了女朋友?
“我带你去吃饭。”他终于说话了。
经他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过“吃饭”?吃饭是怎么回事?她鼓起勇气请了假跑这么远,不是来找他吃饭而是来谈恋爱的。
姜禾带她穿过一条街,走进家小饭店,里面桌子椅子挤得满满当当。他点了三个菜,把菜单递给严采薇,“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这里门脸不大,菜却地道,尽管放开吃。”
“吃不了啦。”
“这儿盘子小。”
怎么能是这么个拥挤喧闹的饭店,第一次见面不是应该在咖啡馆、书店、花园之类的地方吗?严采薇有些失落,这不是她期待的。
“姜禾,我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不知道是哪的地方……”,她想告诉他,她不是来吃饭的,她有一肚子话不知怎么开口,他得为她心里憋着的话找个适合的环境。
“我下午没事,有时间陪你。先吃饱饭。”有那么一刹那,姜禾显得有点焦躁,他双手攥拳,用力握了一下,平静下来,“不然我会紧张。”
“刚来这城市的时候,不知道住哪儿,不知道去哪找工作,路边饭店里的菜单都是天价,口袋里就几百块,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姜禾笑了笑,“现在好多啦,这一片熟门熟路的,知道哪有适合我们这种人的地方喂饱自己。可我还是会紧张,只有吃饱了才有胆量想事情。”
“你不是记者嘛,怎么会考虑这些?”
“不行,我的角色还没转换过来,去和名人们聚餐看到好吃的还是得强忍着才能不偷一把放进包里。”姜禾又笑了笑,“其实我上个月才拿到第一笔薪水,那天我想,我可能以后再也不必盘算盖饭是选肉的还是素的了。”
“上菜了,放心吃吧,我现在钱多得花不完”,姜禾噗嗤一声笑出来,“其实因为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看你美的。”严采薇没想到自己吃那么多,她已经很长一段时期没饿的感觉了。
严采薇跟在姜禾身后,穿过漫长的林荫道,钻进勉强能容下一辆自行车进出的胡同,七拐八绕。胡同两边是对门能听到咳嗽声的平房,门口搭了简易的厨房,或是堆满瓶瓶罐罐,有的人家还养着一盆盆花草。
“租了间平房”,姜禾回头对她咧咧嘴,表情有些酸涩,“十来平,阴暗不透气,好在房租便宜,一个月三百,季付也给得起。”
“和家里差不多,倒是更习惯。”她才不在乎住哪儿,他这么快就领自己回家,让她由衷地宽慰,她还以为得经过摊牌和长期的情感战争,在确认了自己获取了完全的胜利后这一切才会到来。哪怕他寄居在垃圾楼下,她也心甘情愿陪着他。
姜禾掏出随身的小钥匙,打开小锁,推门进去,拉亮屋中悬着的灯泡,对站在阳光有些刺眼的胡同里的严采薇说,进来吧。
她跟进去,一股老房子特有的说不出什么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还掺杂着姜禾身上特有的味道。“这就是他的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还没收拾,完全没料到会有人来。”姜禾把斜挎包扔在凳子上,赶忙把胡乱扔在床上的衣服团起来,扔进床脚张着嘴的编织袋。
严采薇扫视一圈:屋角一张床,被子和衣服纠缠在一起,墙边一张斑驳的书桌,书桌被巨大的显示器、主机和键盘鼠标占据着,书桌下堆满报纸。
“我来吧。”严采薇把编织袋里的衣服又倒回床上,姜禾眼明手快地把内裤和袜子挑出来扔回编织袋。她装作没看到,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成一摞。
“衣柜在哪?”她问。严采薇这会儿满心欢喜,感觉自己俨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哪有衣柜,反正没几件衣服,桌子凳子还是买的对门的。”姜禾嘿嘿笑笑。橘黄色灯光下,严采薇更显得清秀。
严采薇没说话,出门找了把扫帚,扫净地,又搬摞报纸铺床脚空地。
“别动这一摞!”姜禾喊着,把那堆报纸搬回去,抱了另一堆放那儿,“那一摞有我稿子,存着的。”
“天天写,存这干嘛?”
“将来不干了,也有个念想。”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再说每次回家我爹也要,他蹬着三轮车去回收报纸的时候就送人家份有我稿子的报纸,说我们爷儿俩是同行。坐床上吧。”
严采薇转身把被子叠了放床脚,床单重新铺好,脱了鞋躺上去。
“起来,坐起来。”姜禾又喊,“这么大姑娘了,也没个样儿。”
“我早上四点的过路车,这半天了,有点累。”严采薇吃饱饭,当真开始迷糊。
“那睡会儿。”姜禾关了灯,只剩一根光柱透过小窗从鳞次栉比的房屋间投进来,落在她小肚子上,一起一伏。无数细小的颗粒在光柱里游来飘去。
“过会儿叫醒我”,严采薇迷迷糊糊地说,“我把你衣服和床单洗了。”
姜禾瘫坐在凳子上,看着睡着了的严采薇,心里一阵酸楚。他仔细辨认着,她还是不是原来的她,刚才他怎能看背影就一眼认出她了呢?比起高中时候,她好像长高了似的,大概是穿高跟鞋的缘故,穿衣打扮显出了气质,不像过去每日都是宽松的校服,长发看上去也顺滑很多。她的脸比过去更加平静淡然,忧郁、暗藏心事的表情淡了远了。就这些,其他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他回到欢声笑语的高中校园,方可银铃般欢快的笑声荡漾在他耳边,她肉乎乎的温暖的手挽在他胳膊上,扬着头,幸福地望着他,充满信任和满足的眼神火辣辣地和他寸步不离。他是她的苍穹,他是她的一切。
一行泪顺着鼻梁滑下来,流进嘴角,又咸又涩。姜禾哽咽起来,“你来干什么呀?”
严采薇的到来唤醒了姜禾压抑在心底的记忆,被回避的过去再次出现在面前,他被扭曲的性格、改变的生活方式和结痂的伤口再次撕开,残酷青春的见证人此刻正趟在他床上熟睡,再也无处可逃。
“你干嘛还来找我呀?”姜禾小声抽泣。
“我就是来看看你。”严采薇闭着眼,轻声回答。她没睡着。
“采薇”,姜禾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我原以为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你不是原来的你了禾。”严采薇睁开眼,和他五指交叉。
“采薇,我想方可,我想她,带她来吧。”姜禾大声哭出来。
“我带她来,我带她来。”严采薇坐起来,抱住姜禾,抚摸着他的脖子。
良久,姜禾止住哭声,破涕为笑,“你看,都把你衣服弄湿了。真丢脸。”
“给我件你的衬衣。”
“都在你收拾的那堆里了,自己找着换吧,换好叫我。”姜禾撩起衣服擦干脸,掩上门,站在胡同里。刚哭过一会儿,看着胡同里明暗错落的光和窗台墙角瓶瓶罐罐里的花儿,心情开朗不少。
严采薇脱光衣服,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姜禾,感觉世界换了个时空,昨天还在和老家那帮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会儿竟然已经光溜溜躺在姜禾床上。她挑了件白衬衣,抱在怀里,用力闻着衣服上姜禾的味道,一阵缺氧眩晕。穿在身上,感觉好像被他抱着。
她多解了一粒纽扣,对门外喊:“进来。”
“你怎么突然有了胸?”严采薇白皙鼓胀的乳房在纽扣间的空隙闪烁,两粒激凸在棉布后若隐若现,这让姜禾感觉很滑稽。
“还在发育啊。”她开了句玩笑,从床底搜出脸盆和洗衣粉,挑几件衣服扔进去,“我去水池。”
“你自己行吗?这儿老光棍挺多的。”姜禾问,“你大声喊我就能听到。斜对门傻二哥脑子有问题,但很色。”
“你歇着。”严采薇推门出去,熟门熟路的样子。
姜禾开了灯和电脑,从包里掏出上午的采访记录,把脑子里的弦拨一下换个频道,进入生活富裕、忧国忧民、高瞻远瞩的状态,开始写下周要发的专访稿。严采薇在身后走来走去,他完全感受不到,这时候她真要喊起来大概他也是充耳不闻。
天色暗到灯泡显得特别亮的时候,姜禾长舒口气,把脑袋从电脑前拔出来,“一半了,今天就这样吧。”
他转头看见屋里拉了几根长绳,挂满了他的衣服、她穿来的绣花衬衫、床单,竟然还有他的内裤和袜子,他脸涨得通红,担心那些内裤会不会很脏,感觉很窘。严采薇穿着另外一身衣服,正坐在床边看本小书。
“你在哪换的衣服?”姜禾更诧异了。
“就在你身后。”
“你看我都错过了什么”,他笑了,“走,吃饭去。请你吃湖广会馆的剁椒鱼头,可好吃啦。”
严采薇欢快地跳下床,递毛巾给他,“洗把脸再走。”
“在这儿待久了,我就变成个胖子。”从湖广会馆出来,严采薇傻笑着,走路歪歪扭扭,喝了酒一样,不得不去扶着姜禾胳膊才会走路。夜色渐浓,华灯初上,路边街灯下,摆了一长溜的夜市,摊主们不知从哪里拉出电线,装个灯泡照着自己的货。大城市的夜市对她是个惊喜,姜禾也兴趣盎然。
“吃胖了才有力气做家务。”姜禾没朋友,好不容易有个人说话,他也很开心。
“我给你做家务。”严采薇学着姜禾,眯起眼笑。
严采薇买了两件海魂衫,她一件,姜禾一件。姜禾买了两条毛巾,“这条红花的是你的,走的时候带着。”她接过来,系在手腕上。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走在阴凉的槐树下,一下变得安静,远处近处亮着霓虹灯组成的“串”字。严采薇想象着里面喝啤酒吃烤串的人们,想象着周围楼群里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们,想象着对着镜子刷牙准备睡觉的人们,思念着那个幽深而曲折的小胡同,晾着她洗过的衣服的那间小屋,思念着她中午躺过的床,她觉得突然有了答案:原来我家是这样。
“终于到家了。”姜禾开锁时,严采薇情不自禁冒出一句。
“累了吧?”姜禾笑着说,“你可真是忙了一天。”
严采薇坐在床上,姜禾依旧坐凳子,相对无言。空气变得局促、紧张、尴尬,窗外风吹过,屋里悬着的灯泡晃动,两人身影在墙上左躲右闪。
“要不我去报社吧,那里通宵有人值班。”过了许久,毫无对策,姜禾终于开口。
“我害怕。”严采薇脸色绯红。
姜禾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他不知道严采薇要待多久,没钱去酒店——再说既然有房,干嘛还去花那冤枉钱?俩人从小受了一样的教育,不觉得有那么大必要值得去浪费那么多钱。更何况严采薇还觉得,对于姜禾,没什么可保留。
姜禾看了看地板。
“地上湿”,严采薇指了指挂着的衣服,“滴水。”其实就算没在屋里晾衣服,地上也是湿腻腻的,没法睡人。
她往墙边靠了靠,趟下,拍拍身边的空床,“够的,我睡觉很老实。”
姜禾脱了鞋,躺她身边,望着天花板上的破洞。
“和那时一样”,严采薇说,“唱歌吗?”
“你在他乡还好吗?可有泪水打湿双眼?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想过靠着我的双肩?”姜禾轻声哼唱。
“每天晚上都唱?”
“不,每天晚上我只是想,这座城那么大,高楼密密麻麻,为什么没有一个窗口是我的?”
“会有的。”
“试试吧。”
严采薇身上,有种温热的香气,那是她从老家带来的,像是午后雨天泥土和嫩草的芬芳钻进少女的闺房,像是母亲身上的奶香。姜禾昏昏沉沉,扶着床沿很快睡着了。严采薇侧头看着他,他满脸的委屈和倔强,她心里一酸。
“姜禾,你是我的。”她在心里说。
严采薇慢慢爬起来,下了床,脱了衣裳换上件背心,关了灯,又悄悄爬上床。她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睡梦中的姜禾心事重重,远不像高中时那么快乐和充满希望。她不忍看他穿着衣服睡,蹑手蹑脚俯在他身前,颤抖着,小心翼翼一颗一颗解他的扣子。
姜禾身子抖了一下,含糊地叫了声:“妈。”
她心里顿时风起云涌,眼泪盈眶,她很想抱紧他,抱着他回家,和他说“跟我回去吧,别在这儿啦”。严采薇停了会儿,忍住泪,等手不抖了,解开他扣子、腰带,又躺回去。
这一夜,她似睡非睡,朦朦胧胧中听到姜禾口齿清晰地大喊一声:“你凭什么删我稿?”她爬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等他安静下来,嘴唇贴在他肩头,一只手偷偷搂在他腰上。
“唔。”他哼唧了一声,头往她怀里钻。严采薇噗嗤一笑,大大方方抱住他,悄声说:“乖儿子。”她终于心足意满睡熟了。
第二天姜禾醒来时,严采薇正在书桌前收拾刚买来的早餐。他看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赶紧转了个身,手忙脚乱系扣子扎腰带。
吃饭的时候严采薇问:“你和你妈睡到多大?”
“初三吧。”姜禾不好意思的说,“我昨晚做什么了?”
“一动不动的睡得可老实啦。”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熟了是个啥样。”姜禾想了想,“今天带你去吃个湖南菜馆。”
她笑了,使劲点头。
姜禾第三天起得早,坐在凳子上等严采薇睁开眼,伸懒腰。
“你没上班吗?出来都三四天了,公司领导该急了吧?”姜禾阴沉着脸问。
“不会,我请了一周的假,早着呢。”
“可是你在这耽误我工作啊,我还要赶稿子。”
“你写你的,我不吵你。我收拾下家,这就出去买午饭。”
“稿子不是凭空写的,我还要去采访。”
“去啊,我在家等你。”
“你在这儿我心里就像有个苍蝇转来转去的,怎么都安不下心来,你回去吧,回去好不好?陪陪家人,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你老住这儿我实在不方便,泡个妞都没法带回家。”
姜禾连珠炮似的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严采薇惊呆了,她看着他,满脸都是失落。姜禾的心像被捏了一把,酸楚和痛苦涌上来,火辣辣地抽了一耳光,他鼻子一酸,想掉眼泪,想收回刚才的话,又横下心来强忍住。
“你走不走?又不是小时候了,孤男寡女的老住一起算怎么回事?你懂点事吧!”姜禾假装怒气冲冲。他确实很愤怒,是对自己不满。
“知道了,我走。”严采薇从幸福的顶端摔下来,失魂落魄。
“我一会儿陪你去车站,公交十来站就到。”
严采薇措手不及地走了,很狼狈,她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时,还想着中午要给他擦擦窗台,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好狠心,喜怒无常。
不是这样的。
2011年5月,姜禾大学毕业,执意要到大城市找工作。“咱们这种小地方都是亲戚连亲戚,咱家什么关系都没,哪有好工作轮到我?”他说服了父亲,父母拿出五百多给他,“只有这些,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
姜禾找了趟最便宜的列车,揣着学位证和十个烧饼五包泡面北上寻出路。他花了三百块租到个床位,口袋里只剩下一百块和他从老家带来的粮食。前三天,他蹲在网吧到处给名人留言,打电话,问哪里有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得到条消息,有家报社招记者,他托了几个关系终于得到个面试的机会。
姜禾穿上他特意留着面试用的t恤,花了好几块钱坐了公交,兴奋地钻进满是油墨味的报社大楼。
“你对我们报有什么看法?”主编问。
“没看过,我平时不怎么看报纸。”姜禾不敢说谎。
“那你不适合做记者吧,看你还是理科生,在自己专业找工作吧。”主编欠欠身,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可是我写小说,我写的小说可好了,还出书了呢”,他撒谎。“我还写博客,我写的评论可出名了,有很多名人给我留言,你可以上网看一下。”其实不过是他在网上骂名人的时候人家反驳了一句。
“燕子”,主编喊自己助理。一个女孩进来,主编指指姜禾,“给他几份最近的报纸。”“回去看看再来。”主编对姜禾说,给了他机会。姜禾开开心心走着回了住处。
隔三天第二次面试,姜禾口若悬河说了一通他认为的这份报纸的不足。主编沉着脸听完,说:“你先回去吧。”
等了一周,姜禾的烧饼和面已经吃完,他每天给报社主编打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对方有空再面试他一次。他怕骚扰到对方,又怕失去这机会,每天提心吊胆焦急万分地等到上午十点半,想很久措辞打那个电话。这是他每天唯一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除了反复看那几份已经翻软了的报纸,姜禾每天跑到大楼物业那帮忙,好在午饭的时候,能跟着人家一块吃个盒饭。“我大学就是学怎么修这些电路的”,他这样对物业的人说。
十天后,报社主编给了他第三次面试机会,在进主编办公室前,那个叫燕子的助理悄悄在姜禾耳边说了句:“报纸D叠是咱们部门的。”姜禾心领神会,大谈D叠比这份报纸其他几个部分的优越之处,还说这一块比ABC叠有更大潜力和发挥空间。主编满面春风,让姜禾三天后来笔试。
考了一次文化知识,写了一篇命题作文,姜禾终于成了这家新报社的记者。他坐在崭新的工位前欣喜若狂,感觉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你们都住哪?”他问身边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两岁的记者,那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样子。
“什么你们,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就住报社。”他脱了旅游鞋,挖着鼻孔说,“跑我们这口的整天出差,难得回来,就在报社凑合得了。”
“那你洗澡怎么办?”姜禾惊奇地问。
“出差时候在酒店不就洗了?星级酒店热水很好哦。”
既然有同事在报社住,姜禾理所当然得退了床位,拎着自己的三套衣服搬到了报社,晚上就和同事睡在会议室,衣服就在厕所洗,晾工位上。
姜禾身上只有十几块钱,还要撑一个月。他中午买盒米饭或者跟着同事去聚餐蹭饭吃,晚上在街边溜达,找烤串的摊位。
总有人吃不完,趁他们结账走了服务员还没收拾的空,姜禾若无其事坐过去,接茬吃人家剩的。他脸烧得通红,不敢四处张望,四周的欢声笑语似乎距离他很远,又像是在他耳边,他像是坐在个玻璃盒子里,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就在报社周边步行可及的地方转,日子久了烤串摊的服务员似乎认得他,有个年青的小孩把其他座位上吃剩没碰的肉串拿了过去放在姜禾面前,姜禾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旁边位子,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的女的坐在那儿,正看着他。他假装很开心地说了句谢谢,吃了几口,强忍着泪,等他们转移了注意力,灰溜溜地走了。
就这样撑了一个多月,姜禾拿到四千块薪水。
他在报社附近租了间平房,才二百六的月租,押一付三,自然不在话下,比之前租床位还便宜。又花了几百块买了身体面点的衣服,距离城乡结合部的小镇青年远了些。手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余钱,他又在同事们聚餐时买了次单,正在他自以为丰衣足食的时候,严采薇出现在他面前。
只两天时间,他带她吃遍了他所听说的最好的饭馆,花掉了他几乎所有的钱。第二天晚上,姜禾发现钱包里只剩二三百。
他不想花她的钱,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过不下去了,他想让她一直就这么觉得他很成功很有出息,怎么办?那个晚上,姜禾想了很久,流了一夜的泪,决定早上赶她走。
她走了之后,姜禾又恢复了在附近转来转去蹭肉串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