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009

    在我颠沛流离的路上，如果说得到过什么，只有欠别人的债。万斤重债像一道灵符贴在我的背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爱上三个不再存在于真实生活的女人，在夜夜的梦里魂牵梦绕，她们似乎仍在我身边，只不过，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黑而体贴，痛而温柔。对于我来说，只有失去了，爱才开始。我似乎永远不能爱上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我期待那些梦，看到她们在梦里变老变丑变得俗气，在这些的笼罩下，我依然能看到她们三个眼睛里不变的对我的哀怨和爱怜。她们永远都愿意相信，悲哀的不是她们，而是我。我是那个没有童年，也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个执拗得喜欢做所有人反对，又对自己有害事情的人。
    一个人的屋子，不是那么容易睡着；于是我时常走到团结湖边，找那个水鬼聊天。我对她说，你是不是我的朋友？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做爱了，你陪我做一次吧？她翻了个水花，不见了。下雨了，淋了我个湿透。我抖着腿窝在木头长凳上，在痰一样浓稠的夜里等待，像在等待新的生活和新的我。天啊，像湖面一样阴霾，一样深不可测，一样居住着许多好的和坏的水鬼。
    我童年长大的那间屋子吊死过一个女孩，她有时会回来，用紫色的舌头和期待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和我现在一模一样。后来母亲烧了纸，她再不来了，我有时会像突然想起一个失去多年的恋人那样揪心，中指在腿上划出一条血来。有个鬼朋友，即使她永远不说话，我也觉得安心。因为我终于有了一个希望，一旦她的嘴张开，就会吐出最温暖的话来。可我等了四年，觉得太久，走掉了。那个屋子只有母亲打扫，没有人再住了。
    你在这个世界，太孤单就会遇到鬼。这孤单不为别的，是你太挑剔，是你太渴望爱的完美无缺。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完美，所以你只能孤独。
    她翻了个水花，跳上来了。我说，你这个绿毛水怪，怎么跑了回来？她一闪，又不见了。于是又剩我自己坐在北京痰一样黏稠的夜里，在这样的夜，天地和周围的空气像铜墙铁壁一样坚硬，你只能坐在那里。你只能坐着，没有一点思考。
    我想爱那个女人，只能把她变成我的记忆。那记忆纯净而美好，像一个没有结尾的童话，能让我编造出来好多故事。那些故事美得笑出来血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一个故事，还是等一个人。或许我等的那个人，只能是我自己。我能得到自己吗？
    我是一个嗜血的鬼，喜欢翻开自己的伤口，喜欢砍开别人的心，当血汩汩的流出来，我才能看到鲜艳和腥的爱。而平凡和温暖的生活，只有在回忆里才变得有味道。
    她又跳上来了，亮了她的獠牙给我看，在凝固的夜色里终于有了一点亮色，白历历的。我说我很想跳下去，她微微笑了，我说我还留恋，留恋人间的伤心。伤心像流动的、破碎的红花一样让我放不下。我为我所有的失去感到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