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神仙
　　
　　神仙是不能得罪的，神仙有自己的道理和说法，那些说法神仙们觉得冠冕堂皇，如果胆敢不听的话就会变猪变狗变猴子，变成没后台的妖怪。在烟雾缭绕的仙境中，还有各色各样花花绿绿的刑罚，非你我可以想象的。
　　所谓的仙境其实是个陷阱。刑天越来越明白这一点。
　　刑天原就被选中做神仙的，他在天庭中被培养着四大皆空无爱无恨中正仁和，总之是一套无比尊严自相矛盾的规则。自相矛盾的说法一定要用尊严的嘴和不容置疑的口气，否则就不成道理，否则就不足以骗人。
　　
　　刑天光着屁股坐在袅袅的印度香旁听一群貌似绵软豪无脾气的人讲授如何变得如此绵软，心里像油煎一样——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他的父母了，于人间说，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而最近他听说家乡正在战乱，而神仙们又很有些添点火灾进去的意思。
　　他死的时候站在旁边看苍老的父亲哭得老泪纵横，哭得每一条苍黄的褶子里都漾满了泪，他的心就满了，那些泪给他上了人生第一课，让神仙们至今抹不掉亲情在他心底留下的痕迹。那痕迹就是泪水晒干后留下的碱。
　　
　　随着下面战乱的加紧，神仙们说的话越来越让他听不懂了，他只是觉得他们越来越上窜下跳的紧了，每张皱巴巴的仙脸上都带着难得一见的笑。他在师傅的马桶里向下眺望，看到了爹娘。
　　他们相互扶持着，穿着开花的棉袍挤在墙角。一群难民拥挤着，争执着，抢那个墙角的位置，看得出来爹娘病了。刑天的眼泪滑落下来，掉进师傅的马桶，通过露着的马桶底撒向人间，于是人间就有了一场倾盆大雨。
　　他顾不得什么了，钻进了马桶坠落人间。在穿过茫茫宇宙的时候他想，这么久不见了，他们肯定不认得他了。况且他已经死了的，他们会怕他么？
　　父母就在面前，他不敢走向前，怕吓到他们，他迟疑着，犹豫着，磨磨蹭蹭往前靠。“刑天，你是刑天吧，我的儿子！”老人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说。
　　“爸，您认得我，爸！你知道我就是刑天啊，爸爸！”
　　“我怎么会不认得你？除了你，谁还会和我们这么一样？”
　　“爸妈，我这里有仙界的果子，你们吃了，不饿了，病也会好的。”刑天用洁白纯净的手捧出了两个省下来的仙界的桃子。娘说，儿啊你也吃吧，我和你爸吃一个就好了。刑天强笑了下，“我在那边常吃的。”
　　父母用惊讶的幸福的眼神望着他，他们预感到自己就要死了，上天满足了他们最后的愿望，一个出其不意的满足。他们盯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儿子，满含着灰了心的快乐，吃着他给的桃子，血从七窍流出来。
　　刑天看到暗黑的血，心顶到了头皮，就要炸裂出去，他出奇的嗷嗷哼起来。就在他奇怪的时候，仙人们拍着掌在身后出现了。他们笑吟吟着，“看来这场灾难就是为了刑天的，恭喜你啊徒儿，你得道了。
　　刑天转过头去，犀利的惊恐的看着他们。
　　“唉——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们么，哪个神仙不是经历灾劫的？佛祖也是经过杀父拭母无恶不作带来痛苦的考验的嘛，你该高兴才是，运道给了你这个捷径。”
　　刑天跌回到父母的尸体旁，抱得紧紧的。仙人用手一指，他们就化了。刑天像弹簧一样蹦起来，用眼珠指着他们的鼻尖吼到，“我操你们亲妈呀你们这群没吊的玩意儿！”
　　仙人们笑着说，你这样小心天谴哦刑天。刑天唱道，“操你妈呀操你妈。”
　　仙人们笑着说，你真是条疯狗啊。他们呼一下就不见了，刑天被上天扭成了一条小狗。上天说，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对你进行仙家改造，直到你也从本心的认为你错了的时候才会让你死去。
　　上天吟吟笑着，温柔的说道，你会的，你会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错的，而只有我指示的才是对的，你一定会的，若非如此，不足以显示佛法无边。若非如此，不足以普度众生。若非如此，也不会我是天你是狗。
　　觉悟吧，所有人都应该在我阳光普照之下，再没有恨，没有爱，没有愁，没有苦，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做，只感受我这佛法无边极乐世界。我不只要征服你，我要征服所有人，建立我的佛界。
　　
　　刑天什么都没有说，走回自己曾经的家。他知道，佛来了，一场革命呼啸而至。他知道，世人都会变成佛，而他是魑魅魍魉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