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半日游
一个北京出生长大的人,作京城半日游,除了要陪朋友,找不出第二个理由,在这日益拥堵的城市,能游刃有余地在半天时间里逛几个有特色的景点,实非易事。
一个城市居住时间长了的人,往往对周边的景点历史遗迹熟视无睹,以为既然在此生活,就不必急着去,反正来日方长,殊不知就是因为这来日方长,耽误下来很可能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大凡住在北京的人,很少有人会动辄往故宫长城跑,上海人没事也不会到城隍庙,豫园凑热闹,厦门的朋友近两年都没有去过鼓浪屿,问上青岛人,很久没有去八大关景点甚至崂山的也不在少数,如同买书的人往往将其束之高阁,横竖在自己家的书柜里,不急着,忙过了有空再说,这一忙,可能就不知何时了,反倒是借别人的书珍惜无比,加班加点,手不释卷,也要抓紧看完,朋友从外地来,公干之余,抽周末时间想在北京用有限的时间把这“借来的书”翻翻,哪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更重要的是,要感谢朋友,是他的到来带了笔者出游了这些在家门前的景点,抽出了这些在记忆书柜里书温习一遍。
作为北京人,当然是热爱北京的,这里面有对这个城市昨天历史的崇拜和对今天建设成就的骄傲,按理应该有很多地方可傲以示人,因为时间只有半天,便选择了近似胡同游的恭王府、荷花市场、后海、南锣鼓巷一带,“下车伊始,哇啦哇啦”,此中情景,并非是在批评有些人不作调查研究,就指手划脚,而是在恭王府一带一下午遇到的情形,多种操着外地口音的“导游”就开始围着刚下车的游客作轮番轰炸式的兜售,介绍你去几个景点,或拉着你坐他的三轮车,冲出包围,沿荷花市场,也就是什刹海西岸走,大多是鳞次栉比一间间酒吧餐厅,睡眼惺松的服务员有的刚拉开门面,准备打扫卫生作生意,装饰的现代化或有现代意识,和拆了仿建的老北京风格混搭起来的不伦不类的各式酒吧,除了各类招贴画就是黑乎乎的地面,脑海里浮现了十年前圣日里什刹海冰面上蹬冰车,溜冰人的身影。同是北京看到的一点影子没有。顺着人流,在八月的骄阳下进了恭王府,又是一队一队跟着导游小旗子去的国内旅游团,有山西来的大叔东北来的大婶,齐齐排了队等着摸那有名的“福”字,各神地下有知,他当年的府邸如今人山人海,不知作何感想,走马观花,出了恭王府又往据称是今天北京最有特色的旅游一条街南锣鼓巷,又是各种旅游纪念品店,其中夹杂着撒尿牛丸店和卖北京奶酪的摊子,油糊糊的地面急于向人证明生意的火爆,报道称有些年轻的外国人象喜欢丽红古街一样义无反顾地在南锣鼓巷扎了根,开了各种有特色的小店,或许是时间不对,一家这样的店也没看到。这条街该是在北京的南锣鼓巷可以,应该是其它城市的旅游一条街也未必不能让人相信,因为四周不过是平房的街道而已,看不出有什么北京特色。四周尘土飞扬的工地和不断涌入喇叭声的私家车,也像是任何一个中国城市的特色,大兴土木的GDP和人为制造的文化景观。同质化和雷同化,让一个生长在北京的北京人不得不惊叹这日新月异的变化,已经把北京建成了没有北京特色的“北京”。
王小波在《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一文中写道:“北京城里到处是现代建筑,缺少历史感,在我小时候就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北京确有点与众不同的风格。”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总结,可惜,这种意见非但没人听,北京城正被新一波变本加历的拆迁而变得更加缺少历史感,唯有几处历史观的地方,诸如恭王府似乎变成了成人的游乐园,历史感不是多了,而是少了。
朋友被如此拉着走来走去,只有一句评论:“难道不能打扫得干净些吗?”
半天北京游走过的地方正是北岛《城门开》里《味儿》一文中提到的同样地美;当年作者和他的朋友们:“沿后海南沿,用柳枝敲打着湖边铁栏杆,宽阔的水面陡然变窄,两岸由一石桥连缀,这就是银锭桥。银锭观山,乃峦京八景之一。桥边有“烤肉季”,这名扬天下的百年老店,对我等神经是多大的考验:那烧羊肉的膻味儿,伴着炭焦味儿及各种调料味儿随风飘荡,搅动我们的胃,提醒中午时分已近。仿佛走了同一条浏览线路图,我们也走到银锭桥。站在刚刚翻新过的银锭桥上,观山是没可能的,即使不被远处的楼房档住视线,北京夏季的“雾”也让人看不了多远,到处是轻烟一样的“雾”,比烟更混浊,更压抑,不知什么北京在夏天也时时享受到“雾”的光临,问朋友同样说不清,因为小时候的北京似乎没有这种气候特征,和《城门开》作者一样感到了肠胃的搅动,虽然并没有闻到什么烤肉的味儿,但作为地主,自然应该知道,怎样让客人尝尝北京的特色饭食,烤肉季是此地的不二之选。烤肉季以一贯的烤肉香气征服了我们,虽然不是时髦的中西合璧菜式,店堂拥挤桌子,然而却有某种北京的影子,那是质朴的亲近和市井的平和,不娇柔做作,不虚张声势,幸亏朋友体会这份气氛和环境,否则半日游实在没有亮点。
北京人,当然爱北京,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北京,能让我们热爱的东西却了了无几,所剩不多,是城市不够现代化还是人口过于稠密?相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多年前在伦敦,漫无目地的在秋日的阳光下闲暇,游人如织,车水马龙的景象也不比今天的北京差多少,然而其中仍然或不经意间能感到一种从容和一种味道,那是泰晤式河水在阳光下鳞鳞的波光或是滑铁卢桥上的雕刻,甚至是福尔摩斯侦探酒吧前那盏昏黄的路灯。董桥先生在《腊月里的玫瑰》曾写道:“报上登了一张翠亨村孙中山先生故居的照片,斑驳的门墙,蓊郁的树影,亭亭的街灯。不知道是晨曦还是夕阳,斜斜地照亮了中国近代史上的这幅景观。那棵大树叫酸豆树,是1883年孙逸仙17岁的时候亲手栽种的……”为此董先生感叹:“怀旧,为的是腊月还有玫瑰可赏。没有旧文学底的语文,那是孙中山故居不见蓊郁的酸豆树,不见了亭亭的街灯,只剩斑驳的门墙。”此意深矣。想来,今天北京的多处景点,修是修了,但却少些内涵。观景的人们,胸无点墨,自然不能体会心中腊月的玫瑰,所以才会有财大气粗的传媒公司在北京历史遗迹内大兴土木,开会所,办餐饮,才会有故宫藏品的所托非人,而管理方还以为其错误不可“撼”动,如果一个城市的管理者对我们的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内涵知之甚少,心无敬意,自然想怎么拆就怎么拆,想怎么树政绩就怎么树政绩,我等老百姓,不要说在银锭桥观山,哪怕我们不作这半日游,而象老舍《四世同堂》里描绘的,在会刹海煲一领席,席地而坐,享受一下夏日的清风或秋日的虫鸣,那也是一种半日游。可如今,连蓝天都少见的北京,要享受这份清静,似乎也是不可能的,这让一个北京人在外地朋友面前脸上无光,而朋友回去后在致谢的短信中说,还是自己所生活的这个东南沿海小城比伟大祖国的首都更宜于居住。唉,北京半日游让我这个北京人很不知说什么,谁让咱今天还住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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