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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友情万岁
回忆了半天往事,现在书归正传。话说今晚棺材盖滚进门来,第一个上前迎接的就是蛋蛋真人。它嗖的一下从我怀中飞出,直奔它的爱徒。
“不怕不怕啊,乖徒儿,师父在这儿呢。”它跳上棺材盖,展开它那两条可笑的小胳膊做老母鸡孵蛋状,“师父保护你。”
棺材盖横卧于地簌簌发抖,哼唧道:“妈……”
我一瞪眼:“你说什么?又欠揍了是吧?”
“……主人,”棺材盖十分委屈,“雷雷好大,好怕怕。它追着我劈,把我的小菇菇……呜呜,小菇菇都烧焦了!”
说着嚎啕大哭。所谓“小菇菇”是近几年在它头上(其实是右上角)忽然长出的一朵蘑菇,呈鲜艳的橘黄色,我认为这纯属发霉,但棺材盖可喜欢了,它全身上下也就这么一件装饰品,因此对这朵蘑菇爱若性命。
蛋蛋真人向蘑菇滚去,审视一番,安慰道:“只烧焦了一点儿……呃,闻着还挺香的。乖啊,不哭,小菇菇不会死的,过两天就没事了。”
“你别跟着它‘姑姑’‘姑姑’的喊行吗?听着太别扭了。”令狐奔纳闷地说,“追着它劈?奇怪,以它这点道行,何至于招来天雷劫啊,难道如今雷部灭妖的标准降低了么?喂,你今天干啥伤天害理的事了?”
“小庙?什么庙?”
“嗯……不叽道,我不认字……就在古月村嘛,小庙可好玩啦,里面有个红脸的叔叔,叔叔胡叽可长可长了,好好玩,我就给编了个辫叽嘛……”
“关……关帝庙!我的天!”令狐奔如闻霹雳,“这孩子竟敢跑到伏魔大帝座前,那地方咱们躲都躲不及啊!还……还敢动神像的胡子,你真是活腻味了!”
“编完辫叽,雷雷就来啦,一直把我劈到家,呜呜……”
“劈死你都不多!”我啐道,“一天就知道惹祸,以后都不准再出去!”
又打量着棺材盖——现在在它作为嘴巴的小洞上方,已经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眉眼和鼻子,虽然扭成一团,却也初具雏形。蛋蛋真人越瞧越爱,赞道:“徒儿长势喜人啊!才五十年,都长出脸来了,你不让它出去,它怎么采天地之精华?”
“采个屁,它一出去就闯祸,你忘了上回秋收时它变成旋风在村里抢麦子,把人家好几个小孩都吓得抽风的事了?要不是狐狸去县城请来了他的医生情郎,那几个孩子万一真死了,咱们得背上多大的罪过?我决定了,棺材盖从今天开始关禁闭。”
“我反对!”
“你反对没用,我说了算。我是它妈……呸,主人。”
“我还是它师父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和蛋蛋真人怒目对视,各自都气鼓鼓的,棺材盖在中间滚来滚去,尽享着“父母”的“温情”。
正在这合家欢乐的时候,令狐奔慢条斯理地发话了:“这次我投师师一票。在当前的形势下,棺材盖的确不宜再出门。不光是它,这几天咱们也都得韬光养晦,谨慎为上呵。”
“为什么?”蛋蛋真人不服。
“唉,无组织无纪律啊。看来本帮到底是乌合之众……帮友们,亲爱的伙伴们,此次会议的主题,大家都已经扔到脖子后头了吗?”令狐奔摇头慨叹,一拳捶在供桌上,“大敌当前!那三个企图对付师师的死道士,现在想必已经向我们进发啦!”
一阵严肃的沉默后,我毅然第一个发言:“我不想连累大家。反正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如果这一关真的过不去,你们撤吧,我掩护。哪怕到最后真给捉去,至少我还可以拖住他们一阵子,你们有多快跑多快,不要管我。”
我几乎都被自己感动了,握紧了拳头,等着他们热泪盈眶地纳头便拜,口称英雄。
狐狸和皮蛋你看我,我看你,诡异地互相挤眉弄眼,狐狸还偷偷撇了下嘴。
这……这完全不是我预料中的表情呀……
“哟,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你其实挺有脑子的嘛。”令狐奔从鼻子眼里哼道,“以前倒是我不该老说你笨啦。现在我更正,你不仅有脑,而且聪明。”
“不仅聪明,而且奸诈。”蛋蛋真人附议。
“不仅奸诈,而且虚伪。”
“不仅虚伪,而且……”
“有病啊?”我气道,“老娘甘愿牺牲自己换你们活命,就换来这种评价?”
“听说近些年城里来了不少洋人,还有归国的留学生们,他们在省城和县城搞实业,开工厂,盖楼房,修铁路,所以如今地皮的价钱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早先么,我们这里一片荒地,白给人家人都嫌开荒费劲;现在可不一样啦,哎,这农业经济向工业转化的过程中……生产力……社会结构……”
令狐奔摇头晃脑,满嘴胡咧咧着那些他从大学生那儿听来的奇怪名词,听得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以为扯一些洋话你就也是大学生了,就算你能跟八国联军对着骂街,你不也还是个狐狸精嘛!”
“其实他就是想说现在我们这里的地皮值钱了。”蛋蛋真人解释道。
“值就值呗,关我屁事?”
“所以石皮庙也跟着值钱了呀。要是有人想在这里办个工厂、修条铁路什么的,那不得给我们买地费呀?”
“是呀,那是得给。给少了还不行呢。”我仍一头雾水,随口跟着附和。
“所以你就想趁此机会把我们骗走,你自己独占这块地产发大财。我们才不会上当呢,我们不走。”蛋蛋真人坚定地说。
令狐奔也说:“对,我们不走!”
“不肘!要七奶奶。”棺材盖滚到我脚边蠢蠢欲动。
“我没有!”我大叫着一脚把它踢开,先是无比的愤怒,不知怎么,竟然渐渐伤心起来,“原来……原来你们是这样看我的……你们把我当成这样的人,我真没想到……”
到后来我已经忘记了生气,也忘记了大祸即将临头,满屋子只是回荡着我悲恸欲绝的嚎哭声。
“哇哇,大家在一起相处了五百年,想不到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个奸诈、虚伪、还什么什么的贪财鬼,哇哇……我白把你们当朋友了,我……我是真心为你们好的呀!”
不知过了多久,当有人拍拍掩面蹲在角落、埋头大嚎的我的肩膀时,我只毫不理会地一甩,继续沉浸在失去友情的哀伤中。
“可怜我一片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那人又捅了捅我的脊背,我再次一甩。
“五百年的交情比不过一块地皮,呜呜……”
“喂!”那人在我背后轻唤。一阵粉扑扑、香喷喷的烟雾轻轻飘散开来。我揉揉眼睛,根本不转身,后腿……哦不,右脚直接向后一尥。这个动作我是从村口的驴身上学来的。
“既然你们觉得我是那样的人,还理我做什么?不要管我,让我哭个够,然后,你们不走,我走!把这座庙留给你们,好了吧?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我的朋友,可是我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僵尸小姐,在下也在找你的朋友啊。”
背后那人以一种怪异的腔调突然开口。
我蹭地跳起身来,双目圆睁。
狐狸呢?皮蛋呢?棺材盖呢?他们都哪儿去了?
这一睁眼,才发现我竟然闷头哭了半宿,此时天光早已大亮,油灯里的磷火犹在燃烧,却快要熄灭了,微弱的绿色火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惨淡。
而石皮庙竟已人去楼空。狐狸,皮蛋,棺材盖,他们统统消失不见,破败的庙堂里就只剩下我,还有眼前陌生的怪人。
这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奇怪衣服,脚踩木屐,头上顶着一顶高得离谱的怪帽子。他双手揣在袖子里,细成两条缝的小眼睛冷冷地望着我,目光中一股毒辣之意令我遍体生寒。
“你是谁?”我亮出利爪,色厉内荏地恫吓,“知道老娘是僵尸还不跪下求饶?”
高帽男伸出左手,摸了摸唇上两撇八字胡,好整以暇地笑了:“哦呵呵,在下来自东瀛,大名鼎鼎的阴阳师‘安孙子最二’,小姐没有听过么?”
“没听说过。你这孙子是够二的。我可是五百年的老僵尸,马上就要修成飞天夜叉了,知道嘛?喂,我的朋友们呢?老实点儿给我招供,否则看我不把你全身鲜血吸干!”
我露出了獠牙,杀气腾腾地向他逼近。谁知这二孙子非但不逃,反而迎上一步。
“五百年的吸血僵尸倒也不错,可惜在下这一流的修行用不着幽冥之物。我对你的朋友更感兴趣——狐妖一只,棺材盖一个,鸡蛋精一枚……”
这时他宽大的袖口里突然探出一个圆圆的小球,蛋蛋真人挣扎着露出头来大喊:“我不是鸡蛋精!本真人乃龙虎山……唔唔唔唔……”
阴阳师二孙子只用一根手指就轻松地把它按了回去,只听蛋蛋真人的声音从袖子里沉闷地传来:“师师快跑!我和狐狸都被这家伙抓了,他厉害得很!你快跑、快跑啊,不要管我们……”
“我怎么能不管你们!皮蛋你说的是人话吗,有我一口气在,今天一定要救出你们!”我冲着二孙子的袖子大喊,刚刚止住的眼泪呼一下又飙出来了。
“你早就没气了,唔唔……啊!”蛋蛋突然一声惨叫。
紧跟着是令狐奔的声音:“不要啊,好多火,好多火在烧我……啊!”
“你把他们怎么了?!”我哭喊道。
“哼,小小一个鸡蛋和五百年的小狐狸也想逃出我的‘袖里乾坤’,做梦。好好享受三昧真火吧!”二孙子在他们的惨叫声中轻盈地转了个身,那股香喷喷的粉烟又飘起来,将我笼罩在内,“僵尸小姐,我说过我对你没兴趣,今天来此只是为了抓那三个妖精。一只动物,一块木头,和一个要生没生的蛋,以三昧真火炼上七七四十九天……哇哈哈,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仙丹啊!只恨那只狐狸太狡猾,竟然装死,骗得我弯腰捡拾,对我放了个臭屁,八嘎!熏得我睁不开眼,居然让那棺材盖趁机跑掉了。僵尸小姐,你知不知道棺材盖平时常去哪里呀?你若说了出来,我便放你一马,反正你对我也没用处。”
“放我一马?你放我,我还放不过你呢!废话少说,把我的朋友交出来!”
二孙子连连摇头,颇为惋惜地看着我,一副十拿九稳的表情,就好象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好吧,我本来就是死人。他眯着细眼瞧了瞧窗户,奸笑起来。
“唔,天已经亮了。虽然以你现在的修为,不至于一见阳光就完蛋,可在太阳底下活动的话,功力多少要打点折扣吧?五百年……好,就算大酬宾,打个八折吧,僵尸小姐,你那狐狸朋友好象也是五百年的道行吧?他可是被我手到擒来,你觉得你打完折之后会比他更强吗?哦,还有——这‘镇邪灭妖驱虫补钙粉’是用我们东瀛一百种阳性极强的特产灵药研制而成的,专门抑制阴气,很香吧?哈哈,这是我献给僵尸小姐的礼物哟,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到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上楼也不抽筋了呢?”
二孙子扬手又是一把粉末撒出,闻着那香得邪门的气味,我确实觉得身子有点儿软,脑门有点儿晕……最要命的是——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尚未修成飞天夜叉,功力在日光之下岂止要打八折,恐怕得挥泪跳楼价大甩卖……就算不甩卖,我也不得不承认正常状态下我都没令狐奔厉害……更何况还中了什么补钙粉。若这二孙子对令狐奔手到擒来,对我岂不是用脚趾头就能捏住了?
我迅速盘算一下:敌强我弱,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此刻我如果上,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如果不上,我会比死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