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流水说记忆（组诗）

 

                  路男

 

黎明到来前

 

赶在黎明到来之前

我一定要比白昼更早地醒来

挽起裤管，一鼓作气

从小区出发，直奔世子公园

 

晨起的脚步，踩着地平线

甩开的臂膀，在风中摇摆

一轮残月缓缓退位，一抹红日

从目光中喷涌而出

 

夜色终于谢幕，万物向阳

大地正接受黎明的检阅

满腹的热血，一点点渗入骨头

做好与这个世界抗衡的准备

 

这一段隐逸之程，不知

重复了多少遍，这明明灭灭的生命

终于再一次迎接到新生的力量

如此幸运，还可以微笑着见到你

 

惊蛰，春天觉醒的代名词

 

惊蛰，春天觉醒的代名词

一笔一画写下风，雨，和雷动

并逐次穿过草木的深处

穿过飞鸟的身体，泥土松动

让蚯蚓亦惊出一身冷汗

初暖乍寒的阳光，从高处跌落下来

覆盖了河流，山峦和大野

 

万物蜇伏已久，窗外的玉兰树依然孤单

风吹，它巍然挺立，不动亦不语

楼下低矮的草木，慢悠悠从梦中醒来

在明亮的光线下，频频向风招手

它们都开始酝酿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饱蘸生命的气息奔向春天的大地

 

雷声隐匿在一只黄莺的胸腔

它的鸣叫充满恐惧，被浮生照亮

被天地所恩惠，把我的殷殷期待

一股脑聚拢起来，终于在此时

大地翻身，一声闷雷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村口的阳光

 

苹果树长出了新叶，整个园子里

不再有枯枝干草，新鲜的阳光铺天盖地

一抹抹新绿在光线中相互对望

村口温暖的气息已弥漫到房前屋后

天空的一片闲云跺了跺脚

毫不犹豫，就落了下来

 

西头村已活在了春天里，村口的阳光

长出了翅膀，从东到西，在村子飞来飞去

兴高采烈传递着这个三月里最明亮的消息

种瓜点豆，需要从一片嫩绿开始

走上田垄，就走进了大地幸福的深藏

 

喜鹊叫喳喳，开春的啦叭拧开了按钮

像一万只虫鸣，一万朵花开一样

从沉默中醒来，缓缓地走向大地

似乎要去完成一件件农事，认真而快乐

 

吃水沟

 

记忆中，九十度的斜坡看不见了

只有这高高矮矮的树，慢慢地覆盖了

我多年来堆积在心底的种种疑问

溜坡坡的小伙伴，你们都去了哪里

忽明忽暗的影子在眼前飞来飞去

岁月改变了我，我无法改变往日今昔

 

只有鸟雀还能依旧飞旋，只有

流水的声音还能填充到空空的耳朵里

那一股清泉，温润、自然而又甘甜

那一池水面，掩映着西头村的流年

从老戏台到无垠大野，从苹果园

到房前屋后，回荡着一声声苍茫的梵音

 

我不愿说起暮年，在落日余晖下

吃水沟依然像个哑巴，不问也不回答

像伫立我身旁的一叶独木舟

古老而寂寥。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友

你终于可以从一个人的内心得以解脱

哪怕日益昏花，随时止住这一汪泪水

 

哪怕在流水中划出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这就是你原来的样子，我能证明

置身于深隧的年轮，聆听老鹰的啼叫

天空和词语不能让沧海变为桑田

落寞的山沟沟不能换回我的理想主义

你是天边的一片乌云，我是雨水一部分

 

在大唐通易坊  

 

我遇见了西头村的一个人

他身穿橘色衣服，头戴橘色帽子

手拿扫把，坐在青砖铺就的道沿

三月的阳光下，他身体的旁边

散发着一缕缕温暖的光芒

 

一粒灰尘的声音微弱而渺小

一身别样的工装严肃而真实

在大唐通易坊，如小小的一片云

风一吹，就会没有了踪影

 

不和流水说记忆，往日今昔

都聚拢于我们紧紧相握的手心里

万物皆轻，如眼前的行道树

刚刚发出了新芽，又刚好被我撞见

 

辋川在望

 

三月天，漫步于苍茫的蓝田古道

这真实而寂寥的气息在内心翻涌

旷野目及无边，唯满树杏花

在蔚蓝的天空下泼洒出一层层白

 

多么孤傲啊，这一树春天的花仙子

只有你可蛊惑我此刻的灵魂

它孤注一掷的眼神，渐渐的趋于安静

终于流露出一个人本能的欢愉之情

 

一声声感叹，飘弥在细密的光线里

一次次回望中，试问这小小人间

还有几多清晰的事物可教人逐一分辩

万物相生，星空与大地可善待于自我

 

独坐幽栏，和王维做一次时空对话吧

我泛白的词语在深山里独自呢喃

光芒一次次闪现，弥漫于山水之间

没有经历的岁月，经卷般慢慢地展开

 

这一池惘谷之水，生发一颗爱怜之心

终生苦修的凛冽延绵于历史的长河

我坚信，要像他一样深爱这人间

这是王维的一生，或许也是我的人生

 

初春的夜晚

 

一个人静坐灯下，内心

总涌动着一缕缕思念的氤氲

尤其蜗居终南山旁

聆听天籁，出奇的安静

偶尔的一声虫鸣，足以

让自己突然忘记那个思念的人

 

不知道此刻的山谷多么漆黑

那个夜行之人，脚步匆匆

风一样的身影，直奔城市的中心

他经过无垠大野，从我窗户下

小心翼翼地走过，这春风的气息

让夜色轻轻地颤了一下

 

哦，卑微的草木终于要抬头了

小小的花蕾，也会一层层打开春天

万物向上攀升，溪流开始隆隆作响

我也不再被巨大的孤寂所畏惧

洗手净身，在白纸上写下一行行诗句

多情而奔放，沾满阳光的金箔

 

看不见的灰尘

 

看看我的书房，凌乱又邋遢

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

却占据了靠近窗户的最佳位置

它们大部分时间都能被阳光照射

尤其石头里的风景画

好像被唤醒一样，发出流水的声音

 

与石头的待遇截然不同

桌前的一摞摞书籍，它们一个压着一个

基本上就没有了呼吸的机会

白色的，蓝色的，红色的，黑色的

从侧面看去，它们彼此都是敌人

稍不留神，就会发生相互打架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那些石头或者书籍

在阳光照射的时候，都会露出各自的尾巴

尤为刺眼的灰尘，用手一滑便是一道伤痕

今天用吹风机赶走了它们，过不了几天

它们又回来了，再一次堆积起来

遮盖了一片树叶，还吞噬了好几个书名

 

其实，这些看不见的灰尘一直都在那里

所谓的一尘不染，也就嘴上说说而已

一个人内心不长草多好啊，吃得香睡得舒坦

书籍都随意摆放，让石头也自然

低头走路，抬头就和太阳打个招呼

万物向上，都风尘仆仆走在各自的路上

 

 节气里的雨水

 

光线在草丛里吸收泥土的气息

我紧紧握住一把小小的铲刀

唯恐用力过猛，伤及到蚯蚓的性命

这松软的大地铺展至远方

我微弱的体力，已抵抗不住一场风雨

它们雷电交加，有时候势如破竹

在节气里如纸张般空白

 

多么苍茫的抽象艺术啊，在此刻

幻化成一支笔，描述人间万物

也准备着绘制一幅湿淋淋的图像

冰雪融化，鸳鸯戏水

一株株庄稼舒展腰身

东边吹来一阵风，从山谷走出来

清新又浪漫，如初生的婴儿

呈现在日月与山河面前

 

多美好啊，节气里的雨水

在我笨拙的笔下开始熠熠生辉

小河淌水，掩映于仰望的目光中

让我隐藏半生的灵魂长跪不起

一切都向上生长，哪怕是无名小草

也会死心塌地深爱着这滚滚红尘

让一滴晶莹的露水唱响生命的梵音